正文 第九章

「似乎完全像從前一樣,是不是?太太?」亞伯特說這話的時候,樂得滿面笑容。他年輕的時候,富有冒險精神。想當年也就是這種精神,才能使他和唐密夫婦交往,那時候他們也是年輕,而且喜歡冒險的。如今,他雖然已到了中年,而且也慢慢有點兒發胖了,可是,他仍舊保持著那種冒險精神。

「你還記得最初是怎麼碰到我的嗎?」亞伯特問:「那時候,我在一家第一流的公寓里擦門窗上的銅片。哎呀,你說那個看門的壞不壞?他呀,他已經注意我了。還記得你那天來對我編的那一套假話嗎?還有關於一個叫瑞弟的壞蛋的話,那也是一大套謊話,可是,後來證明有一部份是實在的。從那時候起,我就可以說是再也不回頭了。我們幹了不少轟轟烈烈的事,後來才安頓下來。」

亞伯特嘆了一口氣。於是,秋蓬便自然會想到亞伯特太太,所以,她就問候她。

「啊,內人很好。但是,她說,她不大喜歡威爾斯人,她覺得他們應該好好學學英語。至於空襲呢,啊,他們已經碰到了兩次。她說,田裡炸的洞很大,足可以容得下一輛汽車,所以,還是找個安全地方罷,對不對?她說,大可以搬到肯星頓。在那裡,她就不必終日對著愁人的樹木,而且還有乾淨的瓶裝牛奶喝。」

「亞伯特,」秋蓬忽然覺得很苦惱。「現在又要把你拖進去,我真不知道應該不應該。」

「太太,別亂說了。」亞伯特說:「你記得我不是想加入你們組織嗎?那時候,他們對我多傲慢!他們連看都不看我一眼,他們說:要等我長大了再說。其實,我那時候的身體多棒,而且非常急切,想給那些該死的德國人一個打擊。請恕我用不好聽的字眼兒。你只要告訴我怎樣阻撓他們的計畫,怎樣破壞他們的行動,我就馬上照辦。第五縱隊,這就是我們要對抗的敵人,報上都這麼說。但是,另外的四個縱隊怎麼樣了?報上倒沒說起。總而言之,我很願意幫助你和畢賜福上尉,不管做什麼,你們只管吩咐好了。」

「好!現在,讓我告訴你,我們希望你做什麼事。」

「你和布列其雷的交情深不深?」唐密離開球座,很滿意地望著他的球由球座至終點間草地的中間跳過去。這時候,他這樣問。

海達克中校打的一記球也很棒。所以,當他將球棒放到肩上的時候,面露得意之色。他答道:「布列其雷嗎?我想想看,哦,我們大約認識九個月了。他是去年秋天來的。」

「是你朋友的朋友罷?我記得你這樣說過。」唐密扯了一個謊,想套他的話。

「是嗎?」中校微露吃驚的樣子:「大概沒說過。其實,大概是在俱樂部里認識的。」

「我想,他是個有些神秘的人物罷?」

「神秘人物?老布嗎?」他的口氣中很坦白的露出不相信的意思。

唐密暗自嘆了一口氣,他想,他大概是在瞎想。

他又打了一球——這一次是打球頂。海達克剛剛用鐵棒打了一記,非常巧妙,但是,球只差一點兒,沒有停在球洞周圍的終打地區。當他和唐密聚在一起的時候,他說:

「你究竟為什麼把老布稱作神秘人物?我其實剛才應該說:他是個討厭而枯燥的人物,典型的陸軍。他的觀念有點兒不易改變,生活圈子很窄,完全是陸軍的生活,一點兒也不神秘!」

唐密含糊地說:

「啊,這個——我只是聽到一個人的話,才那麼說的。」

現在,他們該打球入洞了。結果是中校贏了。

「兩場完了,還可以再打兩場。」他滿意地說。

於是,他的心裡不再專門想球賽的事了,便回到方才的話題。對唐密來說這是正中下懷。

「你所指的是什麼神秘?」中校問。

唐密聳聳肩膀。

「啊,沒有什麼,只是關於他的情形,好像沒有人知道的清楚。」

「他以前在中部幾個郡住過。」

「哦,你對於這個知道得很確實嗎?」

「這個——啊,不!我自己也不知道。喂,麥多斯,你這是什麼用意?布列其雷沒什麼不妥罷?是不是?」

「沒有,沒有,當然沒有!」唐密連忙加以否認。他已經把話題轉入細節,現在他要從旁觀望,看海達克中校怎樣閃避。

「我始終感覺到他是一個標準得近乎可笑的人物。」海達克說。

「正是那樣,正是那樣。」

「啊,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也許你以為他太像某一類型的人,是嗎?」

「我正在套證人的話。」唐密想。「也許這位老兄會突然心血不潮,說出一些值得注意的話。」

「是的,我的確明白你的意思了。」中校若有所思地繼續說。「現在我才慢慢想起來,事實上,我沒有碰到一個人,在布列其雷到這兒來以前認識他。他沒有什麼老朋友待在這裡,他根本沒有這樣的朋友。」

「啊!」唐密說——然後又說:「那麼,我們打球罷?還是再多運動運動,晚上的天氣很好。」

他們乘車過去,然後分開,準備往下打下去。他們再在草地上會合時,海達克突然說:

「告訴我,你聽到人家怎樣講他。」

「沒有,沒有什麼。」

「麥多斯啊,你不必對我這樣小心。我聽到過各種謠言。你明白嗎?我樣樣事都有人報告。大家都知道我對於這種問題很感興趣。你方才說的話,是指什麼?你說布列其雷不是表面上的那種人。」

「那只是一種聯想。」

「你以為他是那一種人?是德國蠻子嗎?胡說!他這個人和你我沒有兩樣,是道道地地的英國人。」

「啊,是的。我相信他是沒有問題的。」

「可不是!他始終嚷嚷著要政府多管訓那些外國人。對那個年輕的德國小夥子,你瞧他反對得多激烈。其實,他反對得也很對。我聽見警察局長非正式地說:他們已經發現了足夠的證據。卡爾·德尼摩就是上十幾次絞刑台都不嫌多。他有一種計畫,要在全國的自來水裡下毒藥,同時,他實際上已經在研究一種毒氣——是在我們的一個工廠里研究。主啊,我們的民眾眼睛多近視!首先來說,我們怎麼會讓這小子到那個工廠里研究?他們樣樣都相信人,我們的政府就是這樣。一個年輕小夥子只要是在戰事發生以前到英國來,並且稍稍發發牢騷,說在本國如何受迫害。於是,他們都把兩隻眼睛閉起來,什麼機密的事都不避諱他。他們對這小子和對那個叫何恩的傢伙一樣愚!」

唐密無意讓中校把那件得意的事再說下去。於是,他就故意沒把球打進洞去。

「倒楣!」海達克叫道。他小心翼翼地打了一球。球慢慢滾進洞里去。

「我贏了一洞!你今天打得差勁兒些。我們剛才談什麼?」

唐密肯定地說:

「談到布列其雷是個完全沒問題的人物。」

「當然羅,當然羅!不過,現在,我不明白——我倒聽人家講過一些關於他的話,很可笑——在當時,我並不在意!」

說到這裡,忽然另外有兩個人對他們打招呼。他們四個人回到俱樂部,喝了點兒東西,然後,中校瞧瞧他的表,便說他和麥多斯該走了。唐密已經接受中校的邀請,到他家去吃晚餐。

「走私客歇腳處」還是那樣一切井井有條的樣子。伺候他們用餐的是一個高個子的中年男僕,他的動作熟練,顯得非常內行。在倫敦以外能有這樣侍候周到的僕人,是相當不尋常的。

等那僕人離開餐廳的時候,唐密便提到這件事。

「是的,能夠僱到阿波多,是很運氣的。」

「你是怎樣僱到的?」

「其實,他是看到報上的廣告來應徵的。他有頂好的證件,而且明明比其他的應徵者都高明。同時,他要求的待遇也很低,所以,我當場就決定僱用他了。」

唐密哈哈大笑道:

「由於戰爭的關係,我們實在享受不到像飯館似的侍候了。從前好的堂倌可以說都是外國人。英國人似乎做起這種事來,究竟不自然。」

「這種事有點兒太卑屈了,原因就在此。英國硬漢做起鞠躬如也的動作,總是不自然的。」

他們坐在外面啜咖啡的時候,唐密和緩地問:

「你在高爾夫球場上本來準備要講的是什麼?是關於布列其雷的——你說聽人家講他的話,很可笑。」

「你看,那是什麼?喂,你看見沒有?在海那邊有燈光。我的望遠鏡呢?」

唐密嘆了一口氣,他的星運不佳。中校大驚小怪的跑到裡面,又匆匆出來。他用望遠鏡向海天交界處掃視一下。一面大概講講敵人整個的信號計畫,指出他們可能向沿海的什麼地點發信號,對於這些信號的證據,表面上似乎都不存在。接著,他又講敵人在最近將來可能有侵略成功的希望,這種消息聽了,實在令人感到前途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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