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雜文軼事中的民國百態

民國成立後,中國社會萬象更新,然「舊者未去,新者未立」,「新中有舊,舊中有新」,所謂新舊並存,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經過辛亥革命的衝擊,最顯著的變化莫過於腦後的辮子。南京臨時政府第29號公報中發布「剪辮令」:令到之日,限20日內全民一律剪辮,有不遵者按違法論。法令一出,民眾紛紛響應,大街上滿是被剪下丟棄的辮子。但也有少數固守傳統或對新政權心存疑慮的人,他們偷偷地將辮子藏在帽子里,鬼鬼祟祟的上街,要是被機靈的革命小將們發現,往往立刻撲上前去,掀翻帽子,扯出長辯,「喀嚓」一聲,辮子就被鉸沒了。倘若是清朝遺老,定要當街大哭大罵、以頭搶地甚至當場昏厥,當時為剪辮之事也惹起不少風波甚至釀發了數起血案。

《都門識小錄》中記載了清末民初的一些政壇趣事,某日,該作者在北京前門大柵欄商業區的厚德福河南酒館飲酒時,聽到隔座兩人在閑談。甲說:「近日各報紙竟然明目張胆地詆毀醜化政府,而政府竟也能忍,真是有婁師德唾面自乾的風度。倘若我當權的話,早就隨便找個借口把這些報館給全封禁了。」乙笑道:「這就是你不能當權的原因了。」甲問其故,乙說:「做官嘛,就要懂得做官的規則,這樣才能希榮固寵,升官發財。公門之中有十二字訣,所謂『笑罵由他笑罵,好官我自為之』,切記切記!」甲聽後有所悟,大笑。

過了一會,甲又發議論:「度支部前次奏准『移獎實官』至本年二月初一截止,現在忽然又請求展期,其本意恐怕是擔心失卻大宗利源。倘若此次期滿又再次展限的話,這也未免太兒戲了。」乙笑道:「度支部神通廣大,這算不得什麼。聽說目前是因為滅鼠疫的經費太巨,無法籌撥,不久恐怕又要奏請開辦耗子實官捐了。」

兩人說了一陣子閑話,甲看著窗外,忽抱怨道:「京城內外,大街小巷,各部院衙門前後,到處都是騾馬糞便,一遇到雨雪天氣,這些糞便便調成泥糊,臭不可聞,北京城儼然就是一片大糞場!」乙笑道:「你就知道京城地面上像大糞場,但你可知道這般大老官的肚皮里,裝的是什麼?」甲正舉杯,聽到乙說了這麼一句,不禁噴酒滿案矣。

虞陽有個名叫李赤鼻的草民,本是世代務農,並沒有讀書識字。他年少之時,聽人家說「官吏多貪墨」,於是最恨官吏,每次在路上遇到前呼後擁的官員出行時,必指著人家大罵:「貪官!貪官!」長大後,此民又好貪杯,終因嗜酒過度而成了酒糟鼻子,人送外號「李赤鼻」。李赤鼻醉後,最喜罵官,而且比原來還要罵得厲害。罵得多了,有一次便被官府給逮了進去,在被抽了幾嘴巴之後,人家問他:「你為啥要罵當官的?人家跟你有仇嗎?」李赤鼻說:「我也不知道,只是聽人說『官吏多貪墨』,所以痛恨之。」

不久,武昌起義爆發,各省紛紛響應,李赤鼻便跟他老爸說:「我們家為什麼不起義?」其父說:「真是傻兒子!我們鄉下人,種田才是我們的本分。你要揭竿而起,小心身首異處。」李赤鼻大怒,罵道:「懦夫!懦夫!」隨後他跑到某學究家裡,問「革命」二字如何寫,學究便寫了這二字給他。李赤鼻回來後,便撕了一幅白布,把「革命」二個大字貼在上面,便拿了根竹竿挑在門外,並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下面,有人從他家門口經過,便扯住人家,說:「我們家起義了!」路過的人無不大笑。

某公聽說後,喟然長嘆道:「真是可惜啊!赤鼻只認識『革命』二字。要是他讀了書,那還不當個橫行天下的革命偉人?」李赤鼻的故事,不免讓人想到阿Q……想必阿Q當年就是這般革命的。但話說回來,敢起來的阿Q大多愚昧,而更多不敢起來的阿Q就更愚昧了,這大概也就是民眾與辛亥革命的真相吧。

馮玉祥在回憶錄中描述了這樣一些「青年革命者」,說「他們由於熱情的驅策,不滿意當前的黑暗,確乎抱著大志,想為國家社會做一番事業的。可是不久他們因幹革命,或談革命,受了一點挫折,吃了一點虧苦之後,就立刻心灰意懶,一變而為悲觀主義者,有的反而終天痛罵起革命來,有的甚至向黑暗投降,拿革命來升官發財。就我所熟知的,就有許多青年志士,有的勤苦耐勞,真誠不苟,的確是以教徒的虔誠去獻身革命的,可是經了一次打擊,就變成另外一個人,成天埋身八大胡同中,縱情享樂,再也不提革命這回事了。有的則熱情如火,平常高談闊論,拍桌頓腳,熱淚泉涌,真是好樣兒的革命志士,可是在北京社會上混不多天,也就變了樣兒,也是成天打牌喝酒,吸鴉片,逛衚衕,昔日的革命志士立刻成為吃喝嫖賭吹的健將。」

更奇妙的是,當時有一位李六庚老先生,看著這些情形,憂憤至極,每天早上提著一面鑼,到八大胡同去打六更,嚷著說:「你們這些青年革命者還不醒醒嗎,國家馬上就要完了!」有時大白天里,他老先生打著燈籠,在大街上跑來跑去,別人問他幹什麼,他就眼淚汪汪地說道:「我找人!我成天看不見人,這地方儘是鬼!」後來,這位李老先生竟因此神經失常,憂憤而死。另有一位名叫鄒永成的革命者,在袁世凱當上大總統後極為絕望,寫了一首絕命詩後投黃浦江自盡,詩云:「不諒猿猴筋斗出,共和成夢我歸天。」

民國初年的奇女子沈佩貞,最初是追求革命的,但在同盟會及革命黨失勢之後便投靠了北洋系的當權人物,她先傍上了步軍統領江朝宗並認其為「義父」,隨後又認當時炙手可熱的「御乾兒」段芝貴為「叔父」,為帝制運動相奔走。沈佩貞女士性情豪放,這「父女」、「叔侄」間的關係嘛,自然也有點說不清道不明。借著這兩位大佬的引見,沈佩貞後來竟自稱是「總統門生」,搖身一變成為鼓吹帝制的女界先鋒。

上海有一《神州報》,辦報人汪彭年因選舉眾議院議員而留滯北京,不得已而在京遙相指揮報務。由於沈佩貞女士的作風一向豪放,後來她在醒春居行酒令的艷事便被《神州報》添油加醋地連刊三日,其醜態盡現無遺,輿論界一片嘩然,爭相登載,一時引為笑談。沈佩貞得知後大怒,隨即要求汪彭年請酒登報認罪,汪彭年非但不聽,反而繼續在報上揭其陰私,甚至把江朝宗、段芝貴等要人也牽扯了進去。沈佩貞也不是吃素的,她隨後親率「女志士」劉四奶奶、朱三小姐等二十餘人,再加上江朝宗派來的衛士,諸多人等一起前往汪彭年的住所施威。

汪彭年提前得到了消息躲避在外,等沈佩貞等人到了後,「女志士」們一擁而上,把汪家廳堂上的瓶瓶罐罐一律砸了個稀巴爛,然後捶桌大罵,非要把汪彭年等來與之算賬不可。這時,時任參政院參政的江西籍議員郭同正好借住在汪彭年家的書房,他見沈佩貞一幫人在汪家撒野,於是出來與這些人理論。沈佩貞正愁找不到發泄的對象,於是又率領女豪傑們衝進郭同所住的書房,搗了個滿地狼藉。

郭同大怒之下,對這些人破口大罵,但郭同只是文人一個,哪裡敵得過眾多女豪傑的粉拳。只見這幫人蜂擁而上,有扯住郭同頭髮的,有揪住郭的耳朵甚至鼻子的,還有扭著郭同的手、抱著郭同腿的,眾女豪傑一起用力舉起,大呼「滾去」,郭同便被丟進了院子的丹墀之中,連褲腰帶也被掙斷。

這時,汪彭年的朋友、曾在議會中亂扔墨水盒的議員劉某正好路過,他見沈佩貞等人在此胡鬧,便拉住沈佩貞問:「你們這些人,也不注意點影響,為了啥事在這演王媽媽罵街的丑戲啊?」沈佩貞說:「你是個正經人,我告訴你,汪彭年在《神州報》登載我等在醒春居行酒令事,對我們故意造謠醜化,嚴重損害了我們的名譽。」劉某問:「那你們打郭同幹啥?」酒令參與者劉四奶奶擠過來說:「汪彭年躲了,郭同出來頂包,不打他,打誰?」

這時,江朝宗派來的領隊黃禎祥也說:「今晚要是汪彭年不出現,我們決不離開此地。」劉某便對黃禎祥說:「你穿軍服領隊打人,要是讓大總統知道,江統領是要受處分的。」過了一會,江朝宗果然打電話來:「汪彭年今晚不在家,明日再來。」想必是汪彭年已經在外面託人警告了江朝宗,於是他便讓人撤了,但仍舊要《神州報》請酒登報賠禮,此事方了。

此事延宕多日後,郭同向首都地方審判廳控訴江朝宗、沈佩貞的集體暴行,而引發事端的汪彭年和劉某均被列為證人。此案被報紙刊載後,知情的人都笑道:「郭同被打,汪彭年是事主,卻變為證人;劉某則是書僮陪汪公子,逛花園讀書。」《上海時報》上刊登了一首《新華竹枝詞》諷刺道:「最是頑皮汪壽臣(即汪彭年),醒春嗅腳記來真;何人敢打神州報?總統門生沈佩貞。」「杯酒調停事不成,郭同起訴地方廳;議場搗亂劉麻子,糊裡糊塗做證人。」

《上海時報》除了《竹枝詞》外,還有「一輛汽車燈市口,朱三小姐出風頭」等詩。所謂「朱三小姐」,指的是前內務總長、現任登基大典備辦處長朱啟鈐之女,當時也參與了這場盛事。袁世凱得知後頗為震怒,說「都下女風,壞到如此地步,實在是不成體統」,於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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