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九、哀憤之戰台兒庄

1937年12月,日軍在攻佔國府南京後,氣焰極為囂張,其後續作戰計畫為打通津浦線,將平津到長江以北地區連成一片,而這一中間地帶,正是李宗仁將軍所負責的第五戰區。

面對日軍的南北夾擊,李宗仁手裡可以指揮的部隊卻少得可憐,其中又大都是一些雜牌部隊,「三四等的貨色」,如龐炳勛的第三軍團,其出身為原西北軍,名義上為一個「軍團」,實質上只有五個步兵團而已,作戰能力十分有限;原屬東北軍的于學忠第五十一軍及繆澂流第五十七軍,裝備尚可,但算不上什麼勁旅;韓德勤的第八十九軍,原是江蘇保安隊改編,非正規軍出身,戰鬥力薄弱;韓復榘手下的第十二軍(軍長孫桐萱)與第五十五軍(軍長曹福林),雖說訓練及裝備還可以,但蔣介石都指揮不動他,何況是李宗仁呢?

唯獨可靠的,是廣西調來的第三十一軍(軍長劉士毅,下轄三個師),因為這個軍是李宗仁在家鄉親自徵調成立的,各級幹部多為北伐期間的老班底,雖然新招募的士兵訓練不足,也無作戰經驗,但指揮起來終歸要強於其他部隊。

李宗仁在擔任第五戰區司令長官後,指揮部便設在了徐州。從軍事上來說,徐州屬四戰之區,歷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在之前的短短十年間,徐州已經經歷過多次重大戰爭,如1925年奉軍南下、1927年北伐軍北上及1930年的中原大戰(包括後來的淮海戰役),徐州都是各方力爭的重點,因為控制徐州後,北上可以直逼濟南、平津,南下可以直達蚌埠、南京,其戰略意義毋庸多言。

日軍在攻下南京後,隨即以八師之眾分別從鎮江、蕪湖、南京三路北上,光進攻津浦路正面的就有三個師。對此,李宗仁令第三十一軍在明光一帶進行阻擊,日軍在遭到頑強抵抗後大為驚異,只好從南京調來野炮、坦克進行支援。但日本援軍到後,第三十一軍卻突然讓開津浦路正面,等日軍進佔蚌埠之後,于學忠的第五十一軍前來防守淮河沿岸,而之前撤退的第三十一軍轉從側後出擊,將津浦路截成數段,從淞滬戰場上撤下來的廖磊第二十一集團軍(同為桂系軍隊)也增援到合肥,日軍首尾不能相顧,雙方隔著淮河對峙,陷入了膠著狀態。

但在津浦路的北段,情況就不容樂觀了。山東軍隊與日軍甫一交戰,便損失了三個團,韓復榘在自知不敵的情況下,為保存實力而下令將手下兩個軍撤入魯西北,致使津浦路北面門戶洞開,日軍在攻下濟南後迅速南下泰安、濟寧、兗州,離第五戰區司令部所在地徐州已經不足200公里。

韓復榘也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據李宗仁回憶,蔣介石隨後召集軍事會議,散會後,正當眾人紛紛離去之時,劉峙突然起立大呼道:「韓總司令請慢點走,委員長有話要同你講!」韓復榘聞言留下,離去的眾人遂議論紛紛,齊說:「韓復榘糟了,韓復榘糟了!」據李宗仁所說,散會的時候他走在最後,「只見會場內留有委員長的便衣衛士四五人。劉峙便指著衛士對韓復榘說『韓總司令,你可以跟他們去』,韓氏臉上頓時發青,低著頭,蹣跚地隨衛士去了」。韓復榘最後未經軍法審判便告槍決,死得很不光彩,但也令軍中為之一震,起到了殺一儆百的作用。

殺了韓復榘,戰爭仍在繼續。當時沿津浦路正面南下攻打徐州的是日軍磯谷廉介的第十師團,另外還有從青島、濰坊方向西進的第五師團(由當年策劃「九一八事變」的板垣征四郎率領)。磯谷廉介、板垣征四郎與土肥原賢二當時被稱為日本的三大「中國通」,這三人,與後來的「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岡村寧次以及荒木貞夫、本庄繁、松井石根、阿部信行等人,都是日本士官學校第16期畢業(與中國留日士官生第三期蔡鍔、蔣百里、許崇智、曲同豐等人共同上課、同期畢業)。

磯谷師團與板垣師團都是日軍中最精銳的機械化部隊,其兵力和火力也遠遠超過了中國軍隊。從編製上來看,日本的師團、旅團、聯隊、大隊、中隊、小隊可分別對應中國的師、旅、團、營、連、排,但當時中國一個基準師的兵力大約為一萬人左右,而日軍一個常設師團的兵力超過兩萬人;從火力上看,日軍在輕重機槍、榴野山炮等武器配置方面都遠遠超過了中國軍隊,而日軍擁有的飛機坦克及機械化程度也都是中國軍隊所不可比擬的,因此,就戰鬥力而言,一個日本甲種師團可能比中國軍隊一個王牌軍還要強大。

日軍的作戰計畫是,磯谷師團由北向南,板垣師團由東向西,與北上的日軍彼此呼應,最後合圍徐州,一舉消滅該戰區的中國軍隊。1938年3月12日,坂垣師團猛攻徐州東北方向兩百里的臨沂,當時防守的部隊是只有五個團兵力的龐炳勛軍團。龐炳勛從戎多年,當時已經50多歲,他在之前的內戰中曾腿部受傷,腳有點拐,人送綽號「龐拐子」,但其屬下的子弟兵卻極為團結,因為龐炳勛本人一向廉潔愛兵,能與士卒共甘苦,因此龐炳勛在之前的戰爭中雖然數經敗陣,但隊伍仍舊得以不散。

論年紀和資歷,李宗仁恐怕還比不過龐炳勛,但李宗仁善於察言觀色,知人善用,他對這位老前輩也是優禮相待,並推心置腹地說,我們這些人,打了二十多年的內戰,現在仔細回想那種生活,實在是太沒有意義了。黑白不明,是非不分,敗不足恥,勝不足武,所幸現在有一個抗日報國的機會,可以為國家、為民族而戰死沙場,能夠真正地死得其所,如此,才不愧做一軍人,以終其生。

龐炳勛一向以保存實力而聞名,他聽了當即表示為了抗日,「絕不再保存實力,一定同敵人拼到底」。李宗仁問起他們有什麼困難時,龐炳勛嘆了口氣,說中央要將他們的特務團裁去,五個團歸併為四個團,但他們的部隊兵額都是足額的,不能歸併就只有遣散,那弟兄們怎麼辦呢?可要是不歸併的話,中央就要停發整個部隊的糧餉,這可如何是好?李宗仁聽後當即表示要為他們解決此事,最後龐炳勛軍團得以保留原建制;與此同時,李宗仁又令兵站總監盡量補充龐炳勛軍團武器彈藥,令全軍上下士卒歡騰,隱然已成一支勁旅。

日軍進攻臨沂後,龐炳勛果然沒有保存實力而是與敵力拚,號稱精銳的板垣師團竟然在數日間不能得逞,一時中外哄傳,贏得了各方的交口稱讚。板垣征四郎被挫於一支名不見經傳的「雜牌部隊」,臉上很掛不住,隨即加強攻勢,龐炳勛軍團這時傷亡過大,有點吃不住了。

好在這時一支新部隊開到了第五戰區,這就是張自忠的第五十九軍。張自忠也是西北軍出身,但他不太願意去援救龐炳勛,因為他倆在之前的內戰中有過私怨,張自忠曾遭遇龐軍的襲擊,險些丟了性命。在李宗仁的勸說下,張自忠最後服從了命令,迅即開往臨沂前線。

說到這裡,還有一段小插曲。馮玉祥在中原大戰失敗下野後,西北軍四分五裂,韓復榘、石友三等人在山東等地獨立門戶,另一些較為忠誠的部隊如孫連仲、張自忠等部則在宋哲元的整理下,分駐在華北、西北等地。在日軍策劃「華北特殊化」時期,張自忠被宋哲元任命為北平市長,很長一段時間為人所誤解,其忍辱負重被民眾目為「漢奸」,特別是「七七事變」北平失陷後,張自忠被指責為「擅離職守、不事抵抗」,其本人來京請罪,而有輿論竟要求對其進行軍法會審。

李宗仁在得知情況後,他親自把張自忠請來,勸他不要灰心,將來要將功贖罪,並表示願意向蔣介石進言,讓他重新回去仍帶他的五十九軍(當時有人想瓜分張自忠的部隊)。張自忠聽後極為感動,表示中央能夠寬恕他的罪過的話,他必將戴罪圖功。在李宗仁的努力下,蔣介石同意將張自忠放回去。

張自忠在返回之前,特意到李宗仁處致謝,他至為激動地說:「要不是李長官一言九鼎,我張某縱不被槍斃,也當長陷縲紲之中,為民族罪人。今蒙長官成全,恩同再造,我張某有生之日,當以熱血生命以報國家,以報知遇。」(後來張自忠為國捐軀,恐怕也是出於自洗清白的「孤憤」之舉。)

正因為有這段機緣,張自忠在李宗仁「捐棄前嫌」的勸導下,二話沒說就以急行軍的速度開赴臨沂前線。張自忠的部隊裝備較好,士氣也很旺盛,每一士兵還按西北軍的老傳統配有一把大刀。在接敵之後,張自忠的先頭部隊出其不意地突入敵陣,並使用大刀、手榴彈與之短兵相接,直殺得日軍落花流水,驚呼:「馮玉祥的大刀隊來了!」

由此,張自忠不但解救了龐炳勛軍團,而且打了一個不小的勝仗,迫使日軍撤去臨沂之圍,前往台兒庄會師的計畫也就成了泡影。此戰之後,張自忠與龐炳勛重歸於好並成為莫逆之交,也是抗戰史上的一段佳話。

在臨沂大戰的同時,日軍磯谷師團也從兗州南下,在攻克鄒縣後直撲滕縣,此地離徐州只有百里之遙。這時,川軍鄧錫侯部沿隴海路趕到徐州增援,李宗仁急調其第四十一軍(軍長孫震)的第一二二師(師長王銘章)及第一二四師(師長稅梯青)前去堵截,因日軍已佔領鄒縣,川軍二師便分別在滕縣城內外布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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