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唐紹儀自毀前程慘遭「斧劈」

唐紹儀是民國首任內閣總理,其在清末民初的政壇上一度風光顯赫,但民國成立未及一年便憤而掛冠而去,其中緣由,頗值一嘆。

唐紹儀,字少川,出生於1862年(比袁世凱小三歲),廣東香山人,與孫中山是地道的老鄉。唐紹儀的父親繫上海經營茶葉的買辦,其族叔唐廷樞曾在李鴻章門下幫辦洋務,後來做過上海輪船招商局和開平礦務局的總辦。由於家族的緣故,唐紹儀在十二歲的時候成為清廷第三批留美幼童,並在美國學習生活過7年之久(當時已入讀哥倫比亞大學),後來因為國內頑固派們的阻擾和責難,這些留美學生在未完成學業的情況下便被全部召回,唐紹儀回國的時候只有十九歲。

由於學業未成,李鴻章覺得這批半拉子「海歸」閑置可惜,於是便將這批人分別送到天津的各洋務學堂回爐再造,唐紹儀不久即進入天津稅務衙門任職,後又被派往朝鮮協辦稅務,由此與駐朝鮮商務代表袁世凱結下不解之緣。

在朝鮮的時候,唐紹儀是袁世凱的書記官,也可以說是袁世凱最早的部下,憑藉這層關係,唐紹儀也隨同袁世凱的升遷而水漲船高,他先後做過天津海關道員、外務部侍郎、奉天巡撫和郵傳部尚書等職,直到袁世凱被攝政王載灃踢下台,唐紹儀才因此而賦閑。

武昌起義後,袁世凱再度出山,唐紹儀應召入幕並被派往南方與革命黨談判。在袁世凱當上臨時大總統後,唐紹儀則被提名為首任內閣總理,成為僅次於袁世凱的第二號人物。有意思的是,在南北議和及南京組閣過程中,唐紹儀與南方革命黨人頗有共同語言,而且在孫中山與黃興的介紹下欣然加入了同盟會。這件事,在唐紹儀看來,可能是想藉此調和南北矛盾,但在袁世凱眼裡,唐紹儀未免與革命黨人走得太近。由此,唐紹儀也與袁世凱埋下了不和的禍根。

民國初年政壇的混亂,主要問題出在總統和總理的許可權上,其中以總理的副署權最為棘手。就拿袁世凱與唐紹儀的關係來說,從19世紀80年代開始,唐紹儀便一直追隨袁世凱,其僚屬身份保持了近三十年,忽然有一天,袁世凱發布命令還需要唐紹儀來副署,非經唐總理的簽署不能生效,這叫袁世凱如何接受得了。

唐紹儀雖然追隨袁世凱近三十年,但他的骨子裡卻還是個書生。在清帝退位前,唐紹儀受命前去南北談判時,他登上南下的火車後便剪去了腦後的長辮,這貌似有利於談判,實則是與清廷決裂。在南北談判和南京組閣過程中,唐紹儀與南方的革命黨相處甚歡,這就不得不引起袁世凱的懷疑與猜忌了。

按袁世凱最初的想法,他本是希望老友徐世昌出任總理的,但徐世昌顧及名節,不願擔「貳臣」之名而退隱青島,袁世凱這才退而求其次,舉薦唐紹儀為內閣總理。袁世凱的最初想法,可能是希望唐紹儀作為自己的副手幫助處理政務,而如今唐紹儀與革命黨過往甚密,那就未免有借南邊的勢力與自己對抗之嫌了。

不過,唐紹儀雖然與革命黨關係密切,但實際上仍是袁派中人,只是因為責任內閣起見,為政見而屢屢與袁世凱相爭。袁世凱系舊派人物,他對總統、總理、責任內閣相互牽制的道理既不理解也不認同,在他看來,唐紹儀未免書生意氣甚至是以下凌上了。唐紹儀的作為,當時就連總統府的人也在私下裡憤憤不平地說:「今日唐總理,又來欺負我們總統嗎?」(下人的觀念尚且如此,身為大總統的袁世凱,他的角色如何轉換得過來?)

某次,唐總理因為某事與袁總統起了爭執,老袁聽得不耐煩了,勃然作色道:「少川,我現在已經老朽了,你來做這個總統,可好嗎?」唐紹儀驟然聽得這麼一句,當場就被嚇得冷汗直流,這多年的僚屬在官長面前,腰杆子終究是硬不起來。

由於與唐紹儀之間的抵牾過多,袁世凱後來乾脆就撇開他這個國務總理,直接指揮各部總長趙秉鈞、段祺瑞等人。趙、段等人,原本就對袁言聽計從,現在又有袁世凱撐腰,他們凡事繞開唐紹儀,弄到後來,連國務會議都不去參加。如此一來,唐紹儀這個總理就難過了,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我之內閣,乃背包內閣,多任總理一日,即多負罪一日!」

唐總理不但和總統府的關係搞得很僵,連國會也時時刁難他。由於民國初年財政收入毫無保障,唐紹儀曾自作主張,向外國借了幾筆貸款,但一些議員隨即要求唐紹儀前往參議院說明情況。在會議上,年輕氣盛的議員們對唐紹儀群起責問,他們不但追問借款的用途,還指責唐總理失信於國民、見嫌於鄰國,甚至有人大罵唐紹儀是「亡國總理」。

唐紹儀哪裡見過這般架勢(這下知道民主的厲害了吧),在會場疲於應付之餘,到後來他乾脆就失去反應,坐在那裡呆若木雞,一言不發。在無端受了參議院的這番逼迫之後,唐紹儀也是氣得無處發泄,當天晚上就向袁總統提請辭職。袁世凱雖然對唐紹儀不滿,但他也不想讓首任內閣這麼快就垮台,只好溫言挽留,勸唐紹儀少安毋躁,姑且忍耐一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隸都督的人選問題又起波瀾。原來,在辛亥革命後,各省都流行由本省人擔任都督,如黎元洪督鄂、李烈鈞督贛等,當時直隸一些議員如谷鍾秀等人便提議由王芝祥擔任直隸都督。王芝祥是直隸通縣人,原為廣西布政使併兼巡防營統領,在辛亥革命時反正,後因陸榮廷出任廣西都督,王芝祥立足不住,於是率部前往南京準備參加北伐。後來北伐未果,南方革命黨便想讓他出任直隸都督,以擴大革命黨的勢力。

但是,直隸乃北洋軍的心腹地帶,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因此,袁世凱對南方革命黨的提議置之不理,而是任命了自己的心腹張錫鑾出任直隸都督。唐紹儀在南京組閣期間,試圖調和南北矛盾,當時也附和了南方革命黨的要求,並向袁世凱提出由王芝祥出任直隸都督。袁世凱雖然心中不快,口頭上卻不作反對,只說讓王芝祥先來北京。唐紹儀以為袁世凱已經同意任命王芝祥出任直隸都督,於是便邀王芝祥來京。

等王芝祥到了北京,唐紹儀請求袁世凱發布任命書的時候,袁世凱卻拿出直隸五路軍界反對王芝祥就任都督的通電,唐紹儀看後極為氣憤,說:「大總統前面已經答應,如何能失信於人?何況,軍人干涉政治,恐怕非民國之福。」

袁世凱對此並不認賬:「我何曾答應?王芝祥是革命黨,他要是來做直隸都督,豈不是引狼入室?」唐紹儀忿忿然道:「任命不任命那是內閣的職權,豈能因軍人干涉就隨意改變?再者,王芝祥已經到京,叫我這個內閣總理如何交代?」袁世凱掀須一笑:「這卻不難,老夫自有辦法。」

隨後,袁世凱單獨召見了王芝祥,並答應給他一筆豐厚的經費,讓他改任南方軍隊宣慰使,回南京協助江蘇都督程德全遣散軍隊。唐總理的面子畢竟不如袁總統的大,王芝祥原本也是個見風使舵的官僚,他在得到袁世凱的保證後,竟對朋友的支持置之不顧,一口答應了袁世凱的新任命。

等到王芝祥拿著任命書到了唐紹儀那裡要他副署時,唐總理竟然完全蒙在鼓裡,絲毫不知道這回事。在得知自己被上司袁總統和朋友王芝祥雙雙出賣後,唐紹儀憤懣之下斷然拒絕了副署的要求,而王芝祥竟然拿著沒有內閣總理副署的任命書,徑直赴南京就任去了!

當天晚上,唐紹儀一夜未眠,彷徨終夜。此時的他,想起就任總理一個多月來的種種挫辱和非難,心中彷彿打翻了百味瓶,傷心、憤慰、孤獨、無奈,真是百感交集,都上心頭。獨坐寒窗,唐紹儀不免自言自語道:「民主共和,乃《臨時約法》所定。既然大總統的命令不需要內閣副署,我這個總理還當它做甚?」言畢,唐紹儀心意已定,待到天色漸亮,他就收拾行囊,攜家眷直接奔火車站往天津去了。

唐紹儀的不辭而別,看起來是個偶然事件引起(即王芝祥任命書的副署問題),但實際上卻隱含著權力體系構建與現實情況衝突的基礎性問題,而這在很大程度上又是由《臨時約法》中不切實際的規定所引發的。如果從遵守法律、遵守《臨時約法》的角度出發,唐紹儀的辭職是一件值得讚揚的事情,因為他用自己的個人犧牲挽救了法律的尊嚴,而不至於使責任內閣制陷於袁世凱的淫威之下。但從功利主義角度出發的話,唐紹儀的辭職顯然是不合時宜的,因為民國初建最需要的是大局穩定,而當時唯一具有號召力的莫過於大總統袁世凱,可惜的是,唐紹儀的第一任內閣未及三個月便以這種鬧劇收場,這也實在是出人意料的。

唐紹儀可能沒有想到,他這一辭職,後來就再沒有獲得與他之前的經歷相匹配的職務。在袁世凱死後,段祺瑞組閣,原擬提名唐紹儀為外交總長,但北洋軍人認為唐紹儀已經叛出北洋系、投靠了革命黨,因而對此堅決反對,唐紹儀也最終未能就任。直到1919年南北議和時,唐紹儀被任命為議和總代表,不過,在清末那次他是代表北方,而這一次則代表的是南方。

南北和談開始後,由於各派系矛盾紛繁複雜,談判毫無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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