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九、徐樹錚:天生有才,死於非命

民國有幾個相當有才的人物,徐樹錚是其中之一。徐樹錚,江蘇蕭縣人,自幼聰穎過人,三歲識字,七歲能詩,十三歲中秀才,有「神童」之稱。據說,有位老先生象棋下得很好,自以為打遍天下無敵手,一時自負,竟把「將」釘死在棋盤上,以為沒人能把它撼動。徐樹錚聽說後,便去找他下棋,雙方在一陣猛烈廝殺後,老先生被逼得臨時找來斧頭起釘子,讓自己「將」能離開原位,一時被傳為笑談。那一年,徐樹錚才十一歲。

世間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不過徐樹錚頗為幸運,他遇見了自己的伯樂段祺瑞。1901年,段祺瑞在濟南一家客店中訪客時,偶遇二十二歲的徐樹錚,據段祺瑞的回憶:「至旅店拜客,過廳堂,見一少年正寫楹聯,字頗蒼勁有力。時已冬寒,尚御夾袍,而氣宇軒昂,毫無寒酸氣象……約與長談,深相契,遂延攬焉。」

徐樹錚先在段祺瑞手下做一名司書,後來被送到日本士官學校留學。回國後,徐樹錚立刻扶搖直上,成為老段跟前的頭一名紅人。段府的人都說,老段起來得快是老袁一手提拔,而老段提拔小徐也像袁世凱當年提拔他自己一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譬如民國初年,老段做陸軍總長,徐樹錚就當次長,另外還有一個次長蔣作賓,可陸軍部里的事大小都是徐樹錚說了算,不但蔣作賓當不了家,就連段祺瑞本人說的都不一定算數,因為小徐在老段面前是說一不二,從不被駁回;而老段吩咐下來的事,小徐卻不一定照辦。有一次段祺瑞的一個老部下被軍隊撤職了,窮得沒辦法來找老段,請求給個差使。老段看他可憐,就答應下來,並批交徐樹錚辦理。不料徐樹錚後來卻簽呈上去,說「查該員無大用處,批駁,驗過」,這事就算拉倒。

據段祺瑞身邊的人說,徐樹錚去段府,從來就是隨來隨見,不等號房的人通稟,他就揚長直入。段府的那些人,見了小徐都躲得遠遠的,因為大家都知道他脾氣大,又好挑毛病,惡狼惡虎似的,當面就給你一個下不來,小者挨一頓申斥,搞得不好,他跟老段一說,飯碗就被他砸了。旁人還有個靈活,但在徐樹錚這裡從來都是言不二價,所以大家都不願意沾他。

老段會客一般是在外客廳,但小徐一般是徑直走進內客廳,而且只談公事,三言兩語,交代完了就走。他很少參加公館的宴會,也不大陪著老段打牌,照例是公事公辦,態度很嚴肅。正因為如此,不但段府的人對徐樹錚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就是老段身邊的親信,那些軍政界的要人們也對小徐十分煩惡。有些事,大夥都避諱他,不願意讓他參加,因為只要一沾上徐樹錚,就得實行獨裁,聽他一個人的了。

也許有人會覺得奇怪,為什麼老段會對小徐這麼信任呢?原來,小徐不但對老段忠心耿耿,一心護著老段,而且他這個人也真是有學問、有能力,才氣過人。段祺瑞在武昌起義時領銜發出共和通電,便是由徐樹錚撰寫的,後來反對袁世凱稱帝和張勳復辟,都少不了徐樹錚的謀劃和參與。

徐樹錚的記性極好,幾乎可以說是過目不忘,不管是公文或是條例,他看得既快,記得又熟,只要老段一問他,他總是能對答如流,誰要是不信,找出公文來一對,還真是一字不差。所以段府的人都說:「這是人家有才,你想,老頭子能不喜歡嗎?」

據民國將領陳調元回憶說,他在任北洋第七十四混成旅旅長的時候,有一次來北京辦公事,在朋友做東的宴席上遇到徐樹錚。經朋友介紹後,徐樹錚便說已經看到他的公文,並將他要求補充多少槍、多少發子彈,以及要多少軍餉等全部說出。陳調元聽後十分驚訝,因為他自己都沒有徐樹錚記得那麼清楚。數天後,陳調元到陸軍部拜訪徐樹錚,只見徐樹錚一邊與他談話,一邊還在批著公文,中間又有電話響起,徐樹錚拿起話筒聽電話,正當陳調元不自覺地把話停了下來的時候,徐樹錚向他示意:「沒關係,你繼續說。」回去後,陳調元見人就說徐樹錚五官並用之能耐了。

有才歸有才,但天底下有才的人大都有個恃才傲物的臭毛病。袁世凱死後,段祺瑞做國務總理、徐樹錚做國務院秘書長的時候,就與黎元洪的總統府發生了激烈的矛盾衝突。按照約法規定,國務院所決定的重大事件,應當呈遞給總統府,由大總統蓋印發布。徐樹錚是國務院秘書長,因此經常要往返於國務院和總統府辦事,但這個小徐經常不給黎總統說明事件來由,只管催促總統趕快蓋印。要是黎元洪多問上幾句,小徐脾氣上來就敢當面頂撞。

有一次,徐樹錚拿著福建省三個廳長的任命書來請總統蓋印,黎元洪剛剛問了幾句這三人的從前來歷,小徐就不耐煩地說:「大總統問這些幹什麼?請趕快蓋印,我事情忙得很!」黎元洪被這麼一頂,當場被氣得半死。等徐樹錚走了,黎元洪恨恨地跟手下人說:「我本不想要做什麼總統的,可你們看看,這些人目無總統到了什麼地步!」

徐樹錚非但不把總統府的人看在眼裡,就連國務院內部,他也是經常自作主張,凌駕於同事之上,譬如內務總長孫洪伊就與他發生過多次衝突。孫洪伊是清末著名的立憲黨人,在民國初年的組黨熱潮中大出風頭,他此時與黎總統及馮副總統的關係打得火熱,自然免不了與老段、小徐發生矛盾。徐樹錚壯著老段的信任,在國務院一手遮天是人所皆知,偏偏遇到孫洪伊也是眼高手低的朋友,他為人爭強好勝,而且政治能量也不小,用當時人的話來說,這兩位在一起幾乎是「日日在火併之中」。

老孫是直隸人,年紀比小徐大十歲,哪裡看得慣小徐這個囂張勁。兩人的日常口角就不消說了,這裡說幾次大的衝突。第一次衝突是徐樹錚擅自以國務院的名義發布調令,命廣東、福建、江西、湖南四省軍隊會剿護中國軍隊李烈鈞部的事情引起的。本來這事已經在國務會議上討論過,決議是去電調解,而小徐卻私自擬了一個討伐的命令拿給黎總統蓋印,結果被拒絕了。小徐一怒之下竟然擅自以國務院的名義將討伐之令發出,結果引起其他內閣成員的一片嘩然,孫洪伊當面指責小徐違法越權,而小徐也不甘示弱,兩人結下樑子。

緊接著,在8月下旬的時候,眾議院將湖南議員提出的一個議案轉給了國務院,其中對現任福建省長的胡瑞霖提出查辦要求,理由是其在任湖南財政廳長時有貪污等劣跡。胡瑞霖是皖系的人,徐樹錚接到議案後擅自以國務院的名義為胡瑞霖辯護,並將議案駁回。

孫洪伊得知後十分惱怒,他怒氣沖沖地找到老段說:「對民政長官的處分問題屬於內務部的職權,我自己分管的事情,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這算哪門子王法?如果秘書長可以包辦一切,那我這個內務總長還做它作甚?」被這麼一鬧,老段也覺得這事做得荒唐,隨即命小徐將咨文追回,徐樹錚表面上答應,實際上卻不了了之。

一個月後,孫洪伊為整頓內務部,裁減了部里的三十多名職員。由於這些被裁者大都和北洋系的頭頭腦腦有著這樣或那樣的關係,他們豈能善罷甘休,而徐樹錚也想利用他們來把孫洪伊給搞下去,於是便慫恿他們向平政院上訴。結果,平政院裁定撤銷內務部原令,被解職的那些人仍舊回去上班。

平政院是袁世凱時期設立的一個政治仲裁結構,孫洪伊不但不接受這樣的裁定,反認為平政院是一個非法機構,隨後他擬將此案提交國會審議。徐樹錚害怕國會接受孫洪伊的意見,於是決定先下手為強,他在經過老段的同意後擬定了一道執行平政院裁決的命令,準備交總統府批准。

徐樹錚的這道命令,不但內務總長孫洪伊拒絕副署,黎總統也拒絕蓋印,府院之間反覆爭執,釀成政治風波。老段自上次就對孫洪伊十分不滿,於是暗地裡給孫洪伊傳話,讓他辭職算了。但是,孫洪伊非但認為自己沒有錯,而且口氣十分強硬,拒不辭職。

老段一怒之下,下了一道將孫洪伊免職的命令,讓小徐拿給黎總統蓋印。黎總統見後十分震驚,堅決不肯用印。徐樹錚為這事來回跑了四趟,黎總統連拒四次,絲毫不肯讓步。最後一次,徐樹錚威脅黎元洪說:「總統不肯蓋印也無妨,以後我們不準孫洪伊參加國務會議!」黎總統大怒:「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徐樹錚冷笑道:「什麼話?這是段總理的原話!」鬧到最後,黎元洪只好把北洋系的大佬徐世昌請出來調解,最後孫洪伊和徐樹錚兩人同時被免職。

後來,黎元洪與段祺瑞的「府院之爭」更是鬧得不可開交,段祺瑞則借「張勳復辟」之際趕走黎元洪,獨掌政權。在此期間,徐樹錚倒是做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將辛亥革命期間宣布獨立的蒙古加以收復。事情的原委是這樣,俄國「十月革命」的一聲炮響,不但給中國送來了馬列主義,也提供了一個解決蒙古問題的契機。徐樹錚在被任命為西北籌邊使兼西北邊防軍總司令後,於1919年10月率兵進入外蒙古,並迫使其取消自治,回歸中國。為此,孫中山還電賀道:「吾國久無班超傅介子其人,執事(指徐)於旬日間建此奇功,以方古人,未知孰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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