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八、「落水狗」張敬堯

1933年5月7日的清晨,北平城內的六國飯店裡突然傳來了幾聲清脆的槍響,眨眼間,兩名年輕人從飯店裡奪門而出,他們迅速跳進門口一輛早已啟動的汽車,隨後便一溜煙似地跑了。

突如其來的事變如槍聲一般突如而去,卻驚醒了店中房客們的晨夢。當人們帶著詫異的表情循著槍聲來到一個豪華客房時,只見房中有一具中年男子的屍體卧倒在血泊之中。受害者長方臉,鼻樑挺直,兩腮瘦削,嘴上留著兩撮小鬍子,最顯著的特徵則是下巴底下有顆痣,痣上還有一撮長毛。

各位,六國飯店(今華風賓館)是啥子地方?說起來那可是赫赫有名,它地處東交民巷,歸屬租界管轄,歷來是那些軍閥政客們失勢後的高級避難所,也被認為是當時中國最安全的地方,在民國時期,老有名了。更讓人吃驚的是,在血案發生不久,一個爆炸性新聞很快傳播開來:被殺的不是別人,乃民國初年赫赫有名的軍閥張敬堯是也!

說起張敬堯,熟悉歷史的朋友可能會立即想起毛潤之先生所領導的「驅張運動」,沒錯,這個「張」,指的就是當時的湖南督軍張敬堯。

民國是亂世固然不假,但亂世有人間的苦難,也有亂世的精彩,這各路英雄好漢、軍閥梟雄,如同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其中難免會出幾個混世魔王,譬如這姓張的就是有兩個:張宗昌與張敬堯。巧的是,這二位是同年所生(1881年),就連死也是連著的,一個是1932年,一個是1933年,而且都是為人刺殺、死於非命。

張敬堯,字勛臣,安徽霍丘人,自幼頑劣,後流落到山東等地,趕巧遇上袁世凱小站招兵,由此時來運轉,搖身一變成為新軍中的大兵一名。不過,可別小看了這批大兵,因為當時正是北洋系崛起的時候,只要肯努力,這批人的機會多得很。比如袁世凱在軍中設隨營學堂,這就是一個好機遇,因為學員都是從新軍中挑選優秀士兵進入學習的,如後來的靳雲鵬等人,便都是行伍出身、然後入讀軍校脫穎而出的。

張敬堯的運氣也不賴,他不久就混進了隨營學堂,而當時新軍中又趕上年輕軍官奇缺,由此,張敬堯佔得先機、步步升遷,等到民國初年,他已經由排長、連長、營長、團長拾級而上,最後爬上了旅長的位置,而當時的他也不過三十來歲。

不過話說回來,這時的張敬堯還是有點本事的,譬如在1913年的剿「白狼」中(「白狼」非真狼,實則為中原一帶的流民起義),剽悍的他就親率隊伍千里奔襲,連續追殺,最終為剿滅「白狼」立下大功。此戰告捷後,張敬堯隨即升為北洋軍第七師師長並官拜陸軍中將,這在他這個年齡段的軍人中,可謂是鳳毛麟角。

張敬堯陞官升得快,主要還是因為老領導袁世凱賞識他。因此,張敬堯只要一有機會,就要向袁世凱大表忠心,譬如在「籌安會六君子」之一、交通系魁首梁士治等人搞帝制運動的時候,張敬堯便是積极參与者之一。有一次,梁士詒等人邀請各省督軍代表和軍政要人在同興館赴宴,張敬堯也在被邀之列。當晚的節目,主要是籌備組織各省請願聯合會為帝制運動推波助瀾,張敬堯席中的表現極為出彩。只見這老兄手持旱煙管,一邊吸,一邊捶腿大呼道:「大總統高升一級,做大皇帝,只要下一道上諭就行了,誰敢不從?這有什麼可討論的?還請啥子願,費那勁幹嗎?」

袁世凱事後聽說,心頭竊喜卻佯作大怒道:「變更國體,應徵得全國同意。張敬堯這個莽夫,竟敢在大庭廣眾中信口開河,看我怎麼罰他。」但話雖如此,老袁實際上卻「貌怒而心許」,這不,在蔡鍔等人舉起護中國軍隊大旗後,袁世凱首先派去鎮壓的部隊,正是「愛將」張敬堯統率的第七師。

張敬堯在四川與護中國軍隊交戰時頗為賣力,初戰告捷後又被遙拜為陸軍上將,可惜老袁此時已經病入膏肓,不久就一命嗚呼,張敬堯也就失去了蔭護。在段祺瑞當政後,張敬堯見風使舵,隨後又以同鄉的名義投靠老段,附於皖系。

段祺瑞掌權之後推行「武力統一」政策,正在南方彷徨的張敬堯受命率第七師與吳佩孚所部共同出擊湘桂聯軍。本來呢,吳佩孚的第三師攻擊在前,張敬堯的第七師跟進在後,不料段祺瑞厚張而薄吳,反將湖南督軍授給了張敬堯,讓吳佩孚所部在衡陽為張敬堯看守南大門,這吳佩孚心裡恨啊,也為後來的張敬堯垮台埋下伏筆。

張敬堯做了督軍之後,湖南人可就倒大霉了。張之為人,極為貪婪,其督湘三年,搜刮之狠,一時罕見。舉例而言,當時長沙城內,誰家死人了,都必須呈報到督軍署中,由署中派員監督收殮,然後納印花稅費一元,方可舉棺出城;不然的話,守城兵士就扣押不放,以此為斂財之手段,令人髮指。有一次,某劉姓人家沒有呈報,出城的時候便被張敬堯的兵士所阻攔,喪家百般哀求而不得出,最後還是要開棺檢驗,並罰銀百元以儆效尤。湖南人一貫民風淳樸,以孝為重,張敬堯斂財居然把主意打到死人的頭上,實在是千古未有、駭人聽聞,必然導致民怨沸騰。

當上大官後的張敬堯,開始嗜好吸鴉片,每天要吸上阿芙容膏一兩有餘才能治事。平日里,張敬堯除了吞雲吐霧之外,則擁抱妻妾,尋歡作樂,所謂軍政民政,一概讓他的幾個弟弟去打理。張敬堯不是好人,他的幾個弟弟更不是東西,湖南人當時送他們弟兄四個諢號,曰:「大草包、二飯桶、三亂子、四混蛋。」而看這幾個人的舉止行事,確是混蛋草包。

張敬堯的四弟張敬湯最為無賴,此人自封「四帥」,還經常裝斯文穿八卦衣,動輒問左右:「我這個樣子,像不像孔明啊?」左右阿諛道:「孔明哪裡能跟四帥比!」張敬湯聽後,喜不自勝。更荒唐的是,張敬湯常出入於當地的豪紳富貴之家,見到別人家裡的寶貝,必撫摸再三,讚不絕口。識相的主人明白他的意思,趕緊將之贈送;碰到不識相的,張敬湯也要託詞假用,強行索取。因此,湖南士紳見到張敬湯故來了,便私下裡偷偷相告:「孔明又來做賊了!」

張敬堯武人出身,缺乏文化,他在接見賓客的時候,也經常是衣冠不整,有時候光著腳就出來了。某次湖南士紳朱某因事謁見張敬堯,侍從將他引至督軍花廳後,見一人光著膀子倚在榻上吸煙,腳丫也光著,形似黃包車夫,朱某就問他:「督軍在哪?」此人聽後說:「咱老子就是督軍。」朱某不信,以為他在戲弄自己,便與之大罵:「我孫子才是督軍!」所幸這時有人走出,告訴朱某這的確是張敬堯張督軍,鬧劇才算結束。

張敬堯的部隊,軍紀敗壞,縱兵為盜,老百姓前來投訴,張敬堯卻無端發怒道:「本軍紀律嚴明,秋毫無犯,無知細民,竟敢毀我軍譽耶?」說完,便令手下士兵以軍棍將投訴的百姓打出。湘人對張敬堯極度痛恨,呼之為「張毒菌」,時諺又稱:「堂堂呼張,堯舜禹湯;一二三四,虎豹豺狼;張毒不除,湖南無望。」

民初的風氣,往往主張「湘人治湘」、「鄂人治鄂」、「川人治川」,什麼意思呢?就是說各省的督軍省長應該由本省的人來擔任,以示自治之意。張敬堯是安徽人,在湖南又為非作歹,因而湖南省籍的人在1919年前後發起了一場「驅張運動」,上至達人熊希齡,下至年少毛潤之,都紛紛投身於這場地方主義運動之中。只可惜張敬堯臉厚皮粗、心黑手硬,任你風吹浪打,我自巋然不動;你說我是「毒菌」,笑罵由你笑罵,好官我自為之;偏要戀棧不去,你又能奈我何?!所以,「驅張團」雖到北京請願,但也難動張敬堯的一根毫毛……槍杆子在他手裡嘛!

張敬堯之所以巍然不動,和段祺瑞的皖系在背後支持有莫大的關係。因此,張敬堯也投桃報李,對皖系操縱的選舉鼎力支持。在湖南搞選舉的時候,皖系政客本以為有張敬堯的強力外援,當選應不成問題,不料投票後,非皖系的人當選頗多,而皖系指定的人反而落選。皖系的人大駭,急忙請張敬堯想辦法,張敬堯笑道:「你們這些人哪,虧你們還讀書識字,就這點屁事還搞不定?小事一樁嘛!」

皖系的人問他怎麼辦,張敬堯說:「這又什麼難辦的?把選票都毀嘍,再重新搞一套就是了,一句話而已。」旁人說:「這萬一犯了眾怒,可怎麼辦?」張敬堯拍著胸脯保證說:「有我張某承當,湖南人還敢捋虎鬚耶?」後來選舉結果一公布,皖系的人全部上榜,輿論一片嘩然,但在張敬堯的淫威之下,又能奈何?

可惜好景不長。1920年後,皖系段祺瑞與直系曹錕、吳佩孚矛盾激化,雙方劍拔弩張,形同水火,由此連帶張敬堯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原來,張敬堯在湖南的兩年太平日子,完全是倚仗吳佩孚的第三師替他守住了山門、擋住了南軍(滇、桂、粵的護法軍),但此時吳佩孚的軍隊已經在衡陽待得再也不耐煩了:你想,督軍是他張敬堯,我吳佩孚有什麼好處、又憑什麼給他看家護院呢?

在吳佩孚的第三師下令北撤後,其他直系的北洋軍也紛紛撤防,張敬堯這下慌了手腳,因為他的第七師早已因腐敗而孱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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