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五、復辟余聞笑料多:就當是一出喜劇

張勳復辟是一場鬧劇,同時也是一場笑劇,時人天懺生便在《復辟之黑幕》中將其間的種種笑料醜聞錄下,姑擷取數則,以饗讀者。

在復辟的季節里,最寶貴的莫過於腦後的那條辮子。眾所皆知,張勳不但自己留辮子,他的軍隊也全留辮子,「辮子軍」實乃名至實歸。據說,張勳在去見清帝的時候,太保世續說辮子與時世不合,勸他將辮子剪去。張勳聽後大惱,便在清帝面前起而為辮子辯護:「我手下的兵,個個都有辮子。這些兵之所以要有辮子,這在軍事上關係重大。正因為我的兵都留辮子,所以姦宄之徒就難以混入。如今這些亂黨奸徒,豈不個個都是沒有辮子的?」

復辟的當天下午,當手下報告街上到處都是留辮子的人後,張勳樂不可支,拍腿掀須大笑道:「我說人心不忘舊主,今日果應其言。不然,哪裡來這許多有辮子的人呢?這就是民心所向啊!」

在這些復辟大佬中,眾人的辮子都保留得完好無損,唯獨康有為的辮子既短而禿,垂下來也不過六七寸,蓬蓬然如蒲草一般。當有人指斥他不像個復辟派時,康夫子辯解道:「我自從戊戌年後亡命海外,不得不剪髮易服。自從辛亥國變後,這才返回祖國,重新蓄髮,距今五年有餘,所以長不盈尺耳。」眾人問他,辛亥年後,別人都剪髮,為何你反而要蓄髮?康夫子得意地說:「我早料到必有今日也!」

康有為不但髮辮短,鬍子也因為化裝入京、掩人耳目的需要給剃掉了。當復辟大功告成之後,康夫子希望獲得首揆(首席內閣大學士)一席,張勳向宣統請示的時候,瑾太妃以為不可,說本朝從未有過沒鬍子的宰相。康有為得知後,極為懊喪,急忙從藥店買來生須水,一小時內抹上兩三次,且時時攬鏡自照,不啻於農夫之望禾苗也。

剛做了半個月內閣總理的李經羲得知復辟消息後,急忙來找張勳,質問他為何不通知自己,且未曾安排自己任何職位!張勳笑道:「老九莫怪,論你資格,當然有做宰相尚書的希望。不過呢,你的前程,生查查是被沒有一條辮子斷送掉了,我替你著想,委實有些不值得。」

李經羲憤憤地道:「真是這樣嗎?那李盛鐸(1905年五大臣出洋考察憲政的成員之一)有辮子嗎?他又為何做了農工商部的尚書?」張勳說:「他雖然剃了頭髮,但對復辟卻很有點功勞,你若想再為清室大臣,快回去蓄髮,那時我再給你設法。」李經羲冷笑道:「只怕我的頭髮蓄成,那宰相尚書仍然挨不到我呢!」說罷,李經羲便出京跑了。

說到李經羲,張勳在赴京途中還特意在天津把他拉上,兩人一起上北京。在火車上,李經羲見張勳攜一巨匣,呵護備至,似乎裡面裝有極其重要的物件。李經羲覺得奇怪,便問張勳裡面何物,張勳故作神秘,笑而不答。李經羲禁不止好奇,一再發問,張勳這才神秘地低聲說,裡面乃是「靴帽、袍褂、翎頂也」(即清朝官服)。李問他帶這個幹嗎,張勳說:「我久不見幼主,這次順便去宮中叩見請安,你也是先朝大臣,何不跟我一塊去覲見?」李經羲心想我是民國的內閣總理,怎能去參見前朝廢帝,於是便以未攜帶官服為由加以推脫。張勳卻認真地說:「這個無妨,我這裡備有好幾份,屆時借你一套即可。」李經羲因為他開玩笑,便隨便答應了。

等到了北京,張勳真的馬上要去宮中覲見宣統,臨行前硬要把李經羲拉上,李經羲覺得多有不便,便以無官服而婉言謝絕。張勳很不以為然,隨手將自己頭上的官帽摘下,硬戴到李經羲的頭上,還大笑道:「張冠李戴,有何不可耶?」最後走到半路上,李經羲才找了個借口跑掉了,這大概是張勳沒有給他封官的原因之一吧。

張勳復辟後,給總統黎元洪擬了一個奏請歸政的奏摺,但在批詞上卻對黎元洪的稱謂頗為躊躇,開始想稱之為「總統」,覺得不甚妥當;後又擬稱之為「該大臣」,但民國元首,終究不該用「大臣」稱之。想了半天,很費腦筋。最後,康有為說,不如稱之為「該員」,最為妥善。眾問其故。康有為說,中國本歸陛下所有,前因辛亥革命,陛下為息事寧人起見,這才將天下大事委託給袁世凱管理,袁世凱死了,黎元洪繼任,這兩人不啻於陛下之「管理員」也,因而稱「該員」最好!

隨後,張勳派梁鼎芬為代表前往總統府,要求黎元洪奉還大政,然梁鼎芬從未行過鞠躬禮,勉強行之,樣子實在令人發噱。只見他彎腰曲背,兩手置地,首低胯際,臀尖高聳,禮畢後面紅頸赤,氣喘如牛,遠不如跪拜禮來得自在。等到復辟失敗後,梁鼎芬又去見黎元洪,口稱大總統,行跪拜禮。黎元洪冷笑道:「閣下如何前倨而後恭耶?」梁鼎芬腆然道:「此一時,彼一時也!」

張勳復辟後,給自己印了個名刺,這個名刺不一般,長約九寸,寬約四寸,上面印有「前兩江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前江蘇都督、前長江巡閱使兼安徽督軍、現直隸總督兼北洋通商大臣、欽命御前議政大臣、晉封忠勇親王張勳」等字樣,官銜五行並列,見到的人無不發笑。而張勳卻得意洋洋,自以為有清一朝,就沒有比他更風光的了。

張勳受封「忠勇親王」後,其爪牙們興高采烈,樂不可支,唯獨部下某秘書卻忽然向張勳提出辭職。張勳愕然,問他這是何意。該秘書說,大帥既封親王,對於宣統就該自稱奴才,而我們這些人則要對大帥稱奴才了,我雖寒素,卻不願做奴才,更不願做奴才之奴才。張勳大怒,罵道:「你還沒有稱奴才的福命呢!要走就走!」說罷,立刻讓該君滾出。

張勳的老婆曹氏倒是反對復辟的,可惜她是婦道人家,張勳不肯聽她的勸。在復辟成功後,張勳得意洋洋地告訴曹氏自己已經被加封為「忠勇親王」,誰知道曹氏卻大罵他說:「民國待你不薄,你今天冒天下之大不韙,惹下滔天大罪,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難道不為子孫考慮一下嗎?你今天被封為忠勇親王,我就怕你明天要作平肩王了!」張勳不解,問:「平肩王是啥意思?」曹氏說:「你將來首領不保,一刀將你的頭砍去,你的頸不是與兩肩一字平了嗎?」張勳聽後大怒,摔門而去。

張勳有兩個侄子,一名弼廷,一名敏齋,他們也是反對復辟的,曾相與勸諫張勳說:「吾叔負天下之重,萬不可冒天下之大不韙。現如今在你身邊奔走獻策的人,都是為自己謀劃,豈可入其彀中?」張勳聽後,拍案怒罵道:「你們小孩子,懂得什麼!」其實張勳自己到底懂得什麼,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

段祺瑞馬廠誓師後,東路討逆軍隨後進逼丰台,與辮子軍發生激烈交火。在這次戰鬥中,倒有一事值得記錄一筆,那就是南苑航空學校的討逆航空隊首次出戰,並向辮子軍的陣地和皇宮投了炸彈。這應該算是中國的第一次空軍作戰,而且還是轟炸了紫禁城。

據記載,紫禁城總共挨了三枚炸彈,雖然都是尺把長的小炸彈,但這足以嚇得宮中的小皇帝溥儀、太妃和大臣、太監們魂飛魄散了。在炸彈扔下來之後,這些人慌作一團,紛紛扎進床下,彷彿睡覺的那個地方是最安全的。這具有歷史意義的三枚炸彈,一枚落在隆宗門外,炸傷轎夫一名;另一枚落在御花園的水池邊,炸壞了水池一角;還有一枚則落在西長街隆福門的瓦檐上,雖然沒有爆炸,但把聚在那裡賭錢的幾個太監給嚇個半死。

陸軍部尚書雷震春,是最早參與復辟的,聽說張勳之所以讓他做陸軍部尚書,就是因為他的名字起得好,「春雷滾滾、震耳欲聾」!這位出身小站的震威將軍,曾做過江北提督、第七鎮統制,在袁世凱時期便是復辟老同志了。這一次被封為陸軍部尚書,雷震春穿著嶄新的朝服,乘坐摩托車去宮中謝恩。到宮門後,車尚未停穩,雷震春便從車中躍出,結果摔出四五尺遠,額頭都碰出了血。護兵急忙上前扶他,問:「大人,痛否?」雷震春說:「心樂則不覺痛。」

謝恩後,雷震春被賞在紫禁城騎馬,沒想到上任沒幾天,討逆軍就攻進北京,雷震春只好化裝成苦漢,拉著人力車倉皇出正陽門,想從東車站逃走。沒想化裝技術不過關,很快便被人認出,結果仍舊被抓。後來有人在報上畫了一個滑稽畫,並配了一聯:「不在紫禁城騎馬,卻來正陽門拉車!」

直隸省長朱家寶是積極響應復辟的地方大員之一,他原本是光緒年間的進士,寫得一手好書法。在辛亥革命的時候,這位安徽巡撫迫於形勢而「反正」,誰知革命黨卻不許他革命,結果這位自封的安徽督軍只好趁夜縋城逃走。這一次,他聽說自己被封為民政部尚書後,心情十分激動,不但命全城掛上龍旗,自己還命人在大堂上擺起香案,望闕謝恩,行三拜九叩大禮。

朱家寶行完禮後,由於久疏跪拜,竟至於不起來,最後還是靠身邊的兵丁將之掖起。回家後,朱家寶為防止屆時覲見時失儀,特意每晚練習跪拜,直至膝腿酸軟為止。沒想還不到三天,他便被段祺瑞的討逆軍逼出了督軍衙門,天津也重新掛上了五色旗。這下好,朱家寶尚書沒有做成,直隸省長也丟了,恨得他直罵:「共和誤我,復辟亦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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