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張振武之死:武昌首義者的不歸路

武昌起義後,身為湖北新軍協統的黎元洪本應成為革命者的刀下之鬼,但最終反被推為大都督,其中緣由雖說是權宜之計,但後果卻是那些革命者所沒有料想的。

黎元洪的人品固然不壞,但他只是一個舊軍官而決非革命者,對於造反這種勾當始終是心有抵觸甚至深惡痛絕的;而那些起事的革命者對這位逼出來的都督也無好感,只是在群龍無首的情況下匆忙間將公器相授,一旦危機過去,遲早要搞「二次革命」甚至「三次革命」的,譬如民國初年的張振武一案,便是這種情緒的產物。

武昌起義勝利後,黎元洪雖然貴為副總統兼湖北都督,但當時坐鎮武漢的主要軍事將領其實是共進會的孫武、張振武和文學社的蔣翊武,人稱首義「三武」。共進會和文學社是推動武昌起義的兩個主要革命團體,起義之前雙方通力合作,但在袁世凱就任臨時大總統、各地局勢穩定後,革命黨內部也就開始罅隙叢生了。

首先是孫武,他原本是革命黨內定的武昌都督,只因起義前製造炸彈時不慎爆炸而燒傷了面部,結果沒來得及參加起義。但孫武的資格是非常老的,其早年曾入武昌武備學堂、日本成城學校學習軍事,後來又分別加入了日知會、共進會、同盟會,並在起義前被共進會和文學社推為軍政部長。武昌起義成功後,孫武擔任了湖北軍政府的軍務部部長,手握兵權,就連黎元洪也要忌憚他幾分。

但是,孫武的個人權欲極強,他上位之後,非但排擠文學社的蔣翊武這批人,就連共進會的張振武等人也是形同水火。對於這點,黎元洪看在眼裡,不免要巧妙地利用一下,如在漢陽失守後,黃興離開武漢,戰時總司令本由蔣翊武代理,但孫武與蔣有矛盾,他不願意讓蔣翊武掌握兵權,因而串通黎元洪任蔣翊武為都督府顧問,戰時總司令改由譚人鳳出任。

孫武的專橫跋扈引起了一場風潮,即「群英會」事件。群英會是共進會的一個分支,在武昌首義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其中有一首領叫黃申薌,他在起義爆發後擔任了革命軍第十四標的標統,後來被任命為湖北軍政府近衛軍協統。黃申薌去軍務部向孫武「謝委」的時候,孫武大大咧咧地坐著,雙足俱跣,昂然不動,傲氣逼人。黃申薌見此狀,極為憤慨,心想我們這些人出生入死的時候,你在醫院裡躺著治病,如今倒在弟兄們面前充大,什麼玩意?!

孫武見黃申薌來後,便遠遠地問道:「委札接到沒有啊?」黃申薌忍住氣,說:「接到了,我特來謝你的。」孫武哼了一聲,說:「協統不小啊,你要好生地干,聽著沒有?」

黃申薌出去後,氣得肺都要炸了,他隨後跟群英會的人說:「堯卿(孫武的字)得意忘形,連老朋友都不放在眼裡,我非殺了他不可!」

1912年2月27日晚,在黃申薌等人策動下,一些對孫武不滿的軍人帶領手下士兵們衝出營房,向軍政部和孫武家撲去。一路上,暴動士兵高喊「打倒孫武」、「驅逐民賊」等口號,並且不斷鳴槍示警。孫武事前有所察覺,事發後逃到了漢口,而他的家小全部被扣押。由於參與暴動的人動機不一,暴動很快變成了一場兵變,亂兵們四處放槍,大肆搶劫,結果革命軍第二鎮統制、文學社的重要成員張廷輔也在這次事變中被亂兵射殺。

事變後,孫武不得不發表聲明,宣布辭職,而黎元洪卻乘機將軍務部加以裁撤,部長孫武、副部長蔣翊武和張振武均被解除職務而改任有名無實的都督府顧問。對於顧問這樣的閑職,孫武和蔣翊武消極隱退,而張振武卻心生怨憤,由此引發了同黎元洪的激烈衝突。

張振武的年齡比孫武、蔣翊武還要大些,他曾在1905年去日本留學並加入同盟會,同樣是一個老資格的革命黨。在武昌起義爆發前,由於革命機關遭到破壞,張振武力主提前發動起義,並在隨後的漢口、漢陽保衛戰中起到了重要的領導指揮作用。

武昌起義時,黎元洪再三推辭都督一職,張振武就曾說:「這次革命,雖將武昌全城佔領,而清朝大吏潛逃一空,未殺一個以壯聲威,未免太過寬容。如今黎元洪既然不肯贊成革命,又不受同志抬舉,正好現在尚未公開,不如將黎斬首示眾,以揚革命軍聲威,使一班忠於異族的清臣為之膽落,豈不是好?」

這話後來傳到了黎元洪耳中,黎元洪由此對張振武深懷戒心,彼此間嫌怨日深,面和心不和。張振武對黎元洪頗為輕視,他甚至當眾呵斥黎元洪說:「要不是我們把你拉出來,你哪裡有今天?」

張振武的跋扈也不亞於孫武,他在革命之後組織了一支衛隊,配一色短槍,張振武走到哪裡,衛隊就跟到哪裡,即使去見黎元洪也不例外。黎元洪心裡雖然惱怒,但懾於張振武的槍杆子,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也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漢陽之戰後,張振武奉命前往上海購買槍支、彈藥與服裝,期間便與黎元洪、孫武等人發生了衝突。據黎元洪給張振武的複電,說他所購的槍支大多為廢槍,不能使用,之後要購買槍炮子彈的話,必須運到湖北試驗後才能付款,意思是指責張振武虛靡公款。張振武一怒之下,竟然將在上海待運的槍械分出一半給煙台革命軍,其中的款項明細又未交代,其桀驁不馴令黎元洪憤恨,但又無可奈何。

張振武當時手裡握有兵權,他掌握著將校團這樣一支武裝力量,這讓黎元洪感到如芒在背。事實上,黎元洪打心眼裡對這些帶頭起義的革命黨人極度憎惡,而這時袁世凱也想乘機拉攏黎元洪,共同對付武漢的革命黨人。

在袁世凱的親信、參謀次長陳宦的策划下(當時黎元洪也兼任參謀總長,但他一直沒有上任,事務均委託給次長陳宦),黎元洪決定與袁世凱合作,對這「三武」來個調虎離山之計,將他們弄到北京去。當年5月,袁世凱以「革命首義」的名義將「三武」召到北京,並封他們為總統府軍事顧問官(又是閑差)。對此,張振武曾多次表示不滿,他對陸軍總長段祺瑞抱怨說:「難道我們湖北人就配做個顧問官?」

在張振武的一再要求下,袁世凱只好又封他為蒙古屯墾使加以敷衍。張振武當時四十齣頭,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他也確實想實實在在地做點事情,於是他接受委任後,極誠懇地向袁世凱申請經費以開辦專門機構。袁世凱這時哪裡有錢,也就沒有理會。張振武一怒之下便擅自回了武昌,並利用自己之前的勢力公開設立屯墾事務所,還打算募集一鎮精兵前往蒙古。為此,張振武向黎元洪提出每月撥給經費1000元,作為開辦費。

黎元洪見張振武去而復返,本就十二分的不樂意,他見張振武又重新聚集他的舊勢力,更是感到極大的威脅,於是決心除掉張振武。由於當時張振武與孫武也發生了矛盾,袁世凱特意派出湖北籍的參議員劉成禺、鄭萬瞻回武昌進行調解。在各方努力下,孫武、張振武和黎元洪都在表面上恢複了和氣,而袁世凱趁熱打鐵,再次發來電報邀請張振武赴京。

8月初,張振武和親信將校團團長方維等30多人隨同參議員劉成禺、鄭萬瞻一起前往北京,由此走上了不歸路。在臨行之前,黎元洪還特意贈給張振武4000大洋作為旅費,雙方和好如初,相談甚歡,但一個陰謀卻就此展開了。

在張振武抵達北京後,黎元洪向袁世凱發出一封密電,其中稱:「張振武以小學教員贊同革命,起義以後充當軍務司副長,雖為有功,乃怙權結黨,桀驁自恣。赴滬購槍,吞蝕巨款。當武昌二次蠢動之時,人心皇皇,振武暗煽將校團,乘機思逞。……吾鄂人民胥拜天賜,然餘孽雖殲,元憝未殄,當國家未定之秋,固不堪種瓜再摘,以梟獍習成之性,又豈能遷地為良。元洪愛既不能,忍又不敢,迴腸盪氣,仁智俱窮,伏乞將張振武立予正法,其隨行方維繫屬同惡共濟,並乞一律處決,以昭炯戒。……」在向袁世凱揭發了張振武的種種「不法」行為後,黎元洪要求北京方面將張振武就地正法。

袁世凱收到黎元洪密電後,親自取出密電碼本自行譯校,隨後便將心腹趙秉鈞、馮國璋、段祺瑞三人請來商議處置之法。趙秉鈞三人主張再給黎元洪發一封電報,問清楚是不是黎元洪的本意,再做處斷。兩日後,武昌方面複電,確屬黎元洪本人的主意。隨後,袁世凱給軍法處發出命令,將張振武逮捕後立予正法。

一個巨大的陰謀已經張網後,張振武尚且渾然不覺,他當時仍在北京到處會客,與各界人士聯絡感情,為將來的事業打下基礎。8月15日晚,張振武與湖北來京將領在六國飯店宴請薑桂題、段芝貴等北洋將領,以消除南北軍界隔閡,化解之前戰爭的敵意。當晚10點,酒闌人散,張振武在回旅社途中被潛伏的軍警攔截,隨後被捆綁押解到西單牌樓玉皇閣京畿軍政執法處。隨後,軍法處總長陸建章向他出示了黎元洪請求殺張振武的電報及袁世凱下令處決的軍令。由於事情來得太突然,張振武一下就蒙了,他大聲質問陸建章:「我究竟犯了什麼罪?竟然要殺我?」陸建章攤開手,表示軍令如山,無法轉圜。

16日凌晨1點,也就是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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