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鳳凰才子熊希齡的跌宕人生

一方山水養一方人,湘女自古多情,湖南亦以出才子而聞名。不過,湖南出才子大體上是近代才有的現象,而這又主要與太平天國運動有關。1851年太平軍起事後,天下糜爛,所幸湖南出了個曾國藩,其率湘軍子弟衝出湖南,縱橫天下,立下不世的功勛,湘將湘官遍及全國,湖南人由此得風氣之先。

湖南才子熊希齡,便是在這樣一個背景下登上清末民初的政治舞台的。熊希齡的老家在湘西鳳凰城,沈從文先生在小說《邊城》里描述道:古老的城樓依山傍水,清澈見底的沱江穿城而過,城門外的河面上,石頭墩子架起了一條窄窄的木橋。可喜的是,木橋上面走出了熊希齡與沈從文,兩個才子,地道的老鄉。

要說鳳凰城老,其實也不算古老,因為這裡地處湘西,一向民風樸野,教育不甚發達,在明朝以前,鳳凰一帶都是歸苗人土司管理,直到雍正皇帝推行「改土歸流」政策後,這裡又設立了兵備道,以威懾土司勢力。如今的鳳凰城樓,大概就建於這個時期,原本系出於軍事的考慮。經過幾十年的教化後,該地改設為鳳凰廳,但仍舊保留了一些軍事的特色,譬如軍戶,熊希齡便出生於這樣的家庭。

熊希齡的父親熊兆祥從軍之時,正是曾國藩領著湘軍子弟四處拼殺之際。湘軍將領和一般的武夫不一樣,他們大多是書生出身,上馬提刀殺賊,下馬揮筆作詩,因而湘軍也在血海求生中,又多了一份忠義儒雅之氣。熊希齡的父親對曾國藩極為仰慕,但他自己是一介武夫,要想成曾國藩、左宗棠那樣的人物,似無可能,因而他的願望便寄托在自己的長子熊希齡身上,希望他能夠從小讀書成材,日後科舉入仕,光耀門庭。

在父親的殷殷期望下,熊希齡確是十分的爭氣。在很小的時候,熊希齡就表現出不同於一般凡童的稟性,據說他六歲發矇的時候,對老師教的東西過耳不忘,只需三四天便將《三字經》背得滾瓜爛熟,「神童」之譽,不脛而走。如此超前的記憶力,加上聰慧的頭腦,熊希齡在14歲時便中了秀才,這對世代行伍的熊家來說可謂是十分的難得,就算在當時蠻風未減的湘西,那也是鳳毛麟角。

鳳凰廳所屬的沅州,數十年來學風不振,在鄉試或者會試中一直是榜上無名,鄉人為之蒙羞。好在後來沅州太守朱其懿極重視教育,創辦了沅水校經堂並親自指導,熊希齡便被召入其中。沅水校經堂的教學不僅僅局限於科考,經史、詞章、輿地、農政、河渠、兵謀,等等,應有盡有。在這裡,熊希齡眼界大開,學業突飛猛進,並在二十一歲那年的鄉試中以第19名高中,主考官給他的評語是:「邊楚蠻荒,前無古人,才華之高,乃三湘有為之士。」由此,年僅弱冠的熊希齡一舉成名,譽滿三湘。

次年,熊希齡入京參加會試並順利通過,但正當他期盼著在殿試中一舉登科時,卻因書法不合殿試要求而被打發回去練筆(一說是熊希齡自覺自己的書法不合殿試的館閣體,一說是考官嫉妒其少年英才,挑剔其考卷墨跡有污)。一直等到1894年,二十五歲的熊希齡捲土重來,高中二甲進士並被欽點為翰林院庶吉士。這次真的是湘西飛出了個「熊鳳凰」,人如其名,名滿天下。

人逢喜事精神爽,好事成雙,紛至沓來。金榜題名後的熊希齡,隨後回鄉娶親,新娘子不是他人,正是沅州太守朱其懿同父異母的幼妹朱其慧。各位別誤會,這並不是一樁包辦婚姻,要說起熊希齡和朱其慧的相識,還挺有才子佳人的韻味。據說,朱其懿曾有意讓自己的妹妹朱其慧在書院中挑選一位才子婚配,朱其慧便來了個比文招親,她寫了個「栽數盆花,探春秋消息」的上聯貼在院中,讓諸生答對。最後,熊希齡以「鑿一池水,窺天地盈虛」,最得朱其慧的心意,兩人一見如故,由此結緣。成婚後,夫人朱其慧果然十分賢惠,對熊希齡一生的事業頗多裨益。

在個人的科舉功名上,熊希齡固然春風得意,而且註定要有個好的前程,但他中進士的那一年,很不幸,正是甲午戰爭的慘敗之時。一向為中國人所蔑視的東洋小日本居然一舉打敗了泱泱中華老帝國,這無疑是在熊希齡這些讀書人中間丟下了一顆原子彈,讓他們既感到極度的震驚,又迸發出無比的激憤。在得知清廷即將與日本簽訂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後,熊希齡儘管是人微言輕的新進官員,但他仍多次上書反對和約,在朝廷不為所動的情況下,熊希齡憤而請辭離京,回到了湖南老家。

在慘痛的失敗面前,不僅僅是熊希齡一個人陷入了迷惘與沉思。同期中式的康有為,還有他的弟子梁啟超等人都在高聲疾呼變法自強,而當時的湖南,也有這麼一批人走上了同樣的道路。1895年,名孚一時的清流派官員陳寶箴出任湖南巡撫,曾在同文館學習外事的翰林院編修江標主持湖南學政、曾任駐外使館做過參贊的黃遵憲出任湖南按察使,在這些新派官員的引領下,湖南的風氣為之一新。

離京後的熊希齡,最初被張之洞延攬進入兩湖營務處,在湖南新政開始後,熊希齡為報效家鄉,又辭去營務處總辦的職務,並全身心地投入到湖南的維新運動中去。當時的長沙,已經聚集了一批維新人士,包括譚嗣同、唐才常,乃至康有為的名弟子、當時輿論界的風雲人物梁啟超也加入了當地創辦的時務學堂,而時務學堂的總理,正是熊希齡。

在這段時間,熊希齡始終在不知疲倦地忙碌著,他除了要打理時務學堂和南學會之外,更多的精力卻放在了《湘報》上。《湘報》是湖南所創辦的第一份報紙,在熊希齡的眼中,這就是開啟民智的最佳利器。為此,熊希齡上下奔走,百般籌劃,從訂購機器、印刷活字,到制定章程、邀集撰述,無一不傾注了他的一片苦心。

1897年11月下旬,熊希齡通過汪康年在上海訂購的印刷機器終於被運回了長沙,主要撰稿人也已經初步選定:唐才常任主筆,李維格為西文翻譯,梁啟超、譚嗣同、何來保、戴德誠、樊錐等人也都答應為《湘報》撰稿。另外,湖南的官紳名流如陳寶箴、黃遵憲、皮錫瑞等人乃至一些時務學堂的學生,也都在《湘報》上刊登文章,足見熊希齡的不懈努力和號召力。

作為湖南的第一份報紙,《湘報》最終於1898年3月7日正式創刊,由此成為湖南維新派的主要輿論陣地。在發刊伊始,《湘報》便先後發表了樊錐的《發錮篇》、《開誠篇》和易鼐的《中國宜以弱為強說》等文章,其中直截了當地提出要「唯泰西是效」、「一切制度悉從泰西」,毫無疑問,這是主張「全盤西化」的先聲。

《湘報》的輿論聲勢在守舊派中間造成了極大的恐慌,他們紛紛上書湖廣總督張之洞及湖南巡撫陳寶箴等高官顯要,攻擊熊希齡等人「以夷變夏」、「動搖國本」,犯下的是殺頭的罪行。原本支持維新的陳寶箴在讀到這些文章之後也不免大驚失色,他隨即轉告熊希齡,令其收回救正。由於熊希齡不肯照辦,陳寶箴便停發了每月撥給《湘報》的200兩銀子,令其陷入資金不足的窘境。財源被斷,熊希齡只好離開了《湘報》。

一個月後,「戊戌政變」突發,光緒皇帝被慈禧太后軟禁,維新志士譚嗣同等人喋血街頭。作為湖南新政的風雲人物,熊希齡難免要被追究,好在他在這段時間裡因飲食不慎而突發痢疾,正好回老家養了一段時間的病,不然的話,以他的個性,弄不好就撞在槍口上。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御史黃桂均隨即以「康梁黨徒」的罪名參了他一本,熊希齡最後受到了「革職永不敘用,並交地方官嚴加管束」的處分。對此結果,熊希齡尚感慶幸,正如他後來對人說的,「向非一病,當與六君子同命成七賢矣!」

遇此挫折後,熊希齡便匿跡衡陽、沅州等地閉門讀書,夾起尾巴來做人。數年後,那些頑固守舊派因在庚子年闖下大禍而土崩瓦解,慈禧太后為了挽回民心,不得不接過了維新派的旗幟推行新政,熊希齡也在無形中得到了解放。

1902年,師長兼郎舅朱其懿出掌常德府,隨後他便請熊希齡出山辦理西路師範學堂,並為「全省之冠」,由此引起了湖南巡撫趙爾巽的注意。趙爾巽對熊希齡的才能極為賞識,他在1903年底上奏朝廷,懇請對熊希齡「免予嚴加管束」,一舉解決了熊希齡的政治問題。不久,趙爾巽上調為戶部尚書,繼任湖南巡撫的端方又改派熊希齡辦理實業,令湖南的絲織業和瓷器製造業一度領先全國,成績斐然。

1905年,趙爾巽被任命為盛京將軍,他上任前的第一件事便是將熊希齡調入幕中;而這時清廷又組織了憲政考察團準備赴歐美考察憲政,前湖南巡撫端方也名列於五大臣之中,他當時也請調熊希齡為考察團的隨行參贊。這下,熊希齡成了眾人爭搶的香餑餑,他又不能分出兩個人來,最後因考察憲政茲事體大,趙爾巽只好放棄,但他提出一個條件,那就是熊希齡必須在國外同時考察實業,回國後再加以重用。

當年年底,熊希齡隨同端方等人出洋考察,先後訪問了日、美、英、法、德等國。在此行中,熊希齡的任務最為繁重,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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