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推理

遂博採近世所傳諸書,自《內恕錄》以下,凡數家,會而萃之,厘而正之,增以己見,總為一編,名曰《洗冤集錄》,刊於湖南憲治,示我同寅,使得參驗互考,如醫師討論古法,脈絡表裡先已洞澈,一旦按此以施針砭,發無不中。則其洗冤澤物,當與起死回生同一功用矣。

——《洗冤錄·序文》

也許是突然打開的燈光過於刺眼,趴在外面窗台上的一隻野貓,煩躁地眯了半天眼睛,狠狠瞪著室內這一群人。

透過窗戶,蕾蓉望到了無垠的黑暗,也看見了野貓那兩粒灼人的目光,覺得被灼傷了一般疼痛。她扭過頭,把視線轉移到段石碑的臉上,於是她看到了第二個無垠的黑暗。

「所有紛紜複雜的現象,都是為了掩飾本質。」呼延雲在一張椅子上坐下說,「對於這個由無數事件組合而成的斷死師一案,我們不妨分析一下每個事件的本質是什麼,就好像獵人追逐獵物時,要搞清眼前的無數條道路上,哪條留下的是人蹤,哪條留下的才是真正的獸跡。」

段石碑面無表情。

「首先,穆紅勇事件。我對蕾蓉說過:拋開那些故弄玄虛的東西,其實這就是一場計程車司機因為勞累和爭吵引發的心梗。根據黃靜風對蕾蓉的講述可以得知,段石碑,你恰恰是利用這一偶然事件,挖下了第一個陷阱,你就是坐在計程車里的那個乘客,目睹了穆紅勇心梗,看到了神經質的、社會地位低下的黃靜風,一眼就認定,他正你長期尋找的最合適的木偶。」

「其次,地鐵嬰兒被踩踏致死事件,無論蕾蓉還是地鐵里其他乘客的回憶,都提到當時的擁擠讓每個人都有一種瀕死感,這時,孩子的哭鬧確實讓人感到無法容忍的煩躁和痛苦,如果當時地鐵里有人趁著擁擠,用力拉扯一下包裹孩子的衣被,把他弄掉地上,無疑每個希望他閉嘴的人都有可能趁亂踏上一腳,就像他們自己在生活中經常被莫名其妙踏上一腳一樣——我不能肯定是段石碑把嬰兒從母親的懷抱中扯下,不過,可能性很大。」

「再次,茂藏家日本料理店事件。這一事件可以分成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記者左手設局,妄圖通過微博直播敗壞蕾蓉的形象,請注意這個事情的本質,是要把蕾蓉『搞臭』;第二部分則是蕾蓉和小郭逃出料理店之後,在衚衕口受到襲擊,請注意這個事情的本質,是要把蕾蓉『殺死』——搞臭一個人與殺死一個人,目的是天壤之別,並不存在必然的遞進關係,於是我猜想,左手和襲擊者可能根本就不是一伙人。而那個襲擊者失敗後,被真兇殺人滅口,更加證明真兇包藏的禍心遠遠不是搞臭蕾蓉那麼簡單,他是真的想要殺死蕾蓉的。」

「注意,真兇僱傭了襲擊者在日本料理店附近埋伏,這說明他事先知道蕾蓉要來赴左手的飯局,所以我認為,有一個中間人把左手這夥人的計畫及時傳遞給了真兇——根據馬笑中和小郭他們在逐高公司搜尋到的材料,左手、王雪芽、張文質和劉曉紅的老公廖處長,早就勾結成了一夥,他們的目的就是要把蕾蓉整出法醫研究中心。已經被捕的王雪芽還供述,殺死錢承的具體執行,以及投遞屍骸陷害蕾蓉,是張文質聯繫他的一個朋友做的,於是可以得知,張文質就是那位中間人——」

「啊?張文質是中間人?」蕾蓉有些驚訝。

呼延雲倒顯得比她還要驚訝:「怎麼,你還沒弄明白這個簡單的事實嗎?左手那伙人中,只有張文質擁有在市第一醫院工作的身份,高霞的屍體當然是他弄走的,然後讓段石碑煽動黃靜風殺郭小芬,也只有他才可能長時間在太平間附近潛伏,知道黃靜風放過了你之後,第一時間打電話告訴段石碑,讓他殺黃靜風滅口,而自己去親手加害你啊!」

蕾蓉點了點頭。

「再來看屍骸連續投遞事件。這個事件應該說做得相當漂亮,投遞了三個包裹,什麼證據都沒有留下,還埋下了一招早晚要起作用的妙棋……不過,也正是這個看來天衣無縫的事件,讓我第一次鎖定了真兇的範圍,這個等下我會詳細說明。」

「然後是錢承遇害事件,這個事件的本質,是段石碑行兇殺人——」

「等一下。」劉思緲打斷道,「你為什麼不說段石碑和黃靜風兩個人是共同的兇手?」

「你想想就知道了,在新聞發布會的現場,黃靜風念的那首口訣,斷定錢承的死因是什麼?」

蕾蓉低聲說:「心梗。」

呼延雲點點頭:「這就是了,蕾蓉已經證明,殺死錢承的手段,是用羊腸埋線的方法,用針灸刺傷了他的肺臟,造成創傷性氣胸,假如黃靜風真的是加害者的話,那麼他應該念一個氣胸的口訣吧,他既然斷定錢承的死因是心梗,那麼就證明,他完全被蒙在鼓裡,只是根據斷死訣的教條,根據一些癥狀斷定錢承的死因。殺死錢承的段石碑壓根就沒有告訴他,自己才是錢承真正的『死因』。」

劉思緲點了點頭。

「錢承遇害時,蕾蓉也出現在了現場……王雪芽供述,他邀請蕾蓉參加逐高公司的工作,是出於往日的情誼,不忍心看到她就這樣失業……但是得知這個邀請後,張文質馬上就意識到大錯特錯,以蕾蓉的品行,一旦發現逐高公司的『業務』是怎麼開展的,豈有不揭發的道理?王雪芽也有點懊悔,但狡猾的張文質卻把這變成了徹底毀掉蕾蓉的好機會,特別是在錢承的遇害現場:無論是安排錢承坐到蕾蓉身邊,還是黃靜風在他們身後念起斷死訣,以及利用蕾蓉的職業習慣,發現錢承猝死後必然會主動上前勘驗——這些加到一起,無疑加大了蕾蓉謀殺錢承又抹殺犯罪手段的嫌疑。」

「接下來,一切按照預先設定的程序發展,隨著警方對蕾蓉的調查深入,屍骸連續投遞這步棋,終於開始發生作用了,這種連續變態殺人犯罪,行為科學專家早晚要介入,而且一定會注意到投遞地點這個『線索』,所以,愛新覺羅·凝把蕾蓉鎖定為投遞的兇嫌,就是一個必然的結局……最後一個:蕾蓉被綁架事件。這個事件的本質是黃靜風對蕾蓉巨大的誤解和仇視;而姚遠的遇害,其本質是黃靜風在被段石碑的煽動之下,誤以為是郭小芬勾結逐高公司拿走了高霞的屍體,憤而去殺郭小芬,結果誤殺了姚遠,段石碑之所以要這樣做,一來是張文質發現郭小芬的採訪對健康更新工程逐漸不利,讓段石碑設法激怒黃靜風,由黃靜風動手殺人滅口,二來,蕾蓉被綁架也好、錢承受害也好,萬不得已時都可以讓黃靜風一人承擔,反正所有的血污都塗抹到一個殺人犯身上,是最安全的事情。」

「好了,案情梳理完畢。」呼延雲將手掌輕輕一合,「於是得出結論:整個案件的本質,就是一群人為了謀財害命,剷除可能阻礙他們的法醫,另一個人趁機渾水摸魚,想結果了這個法醫的性命——姐姐,這是為什麼,你有沒有想過呢?」

蕾蓉慢慢地說:「因為我擔任法醫研究中心的主任。」

「準確的答案是,你是法醫研究中心的主任,同時你還曾經是一位斷死師。」呼延雲說。

蕾蓉望著呼延雲,神情黯然,宛如深秋蒙了霜的最後一片樹葉。

劉思緲驚訝地瞪圓了眼睛。

洗衣間里,突然響起了一陣咯咯咯的恐怖而古怪的聲音,是段石碑仰起頭,喉嚨里發出邪惡的獰笑。

連外面窗台上的野貓都被驚動,打了個哆嗦,不安地喵嗚一叫。

「思緲你不要太震驚,回頭,蕾蓉會把一切詳細地講給你聽。」呼延雲平靜地說,「左手、王雪芽、張文質、廖處長那一夥兒人很清楚,他們實施健康更新工程的最大障礙,不是供體的來源,而是蕾蓉,因為一旦出現連續幾具流動人口的屍體,死因不明,蕾蓉所主持的這個研究中心,一定會徹查事件,追查到底,只有搞掉蕾蓉,才是踢走了最大的絆腳石,從此才可以為所欲為!所以,他們在媒體上造謠污衊,煽動公眾對蕾蓉進行各種形式的攻擊,利用馬笑中砸昏襲擊者的事情,將蕾蓉停職審查……這一系列的行為,目的十分明確,就是要把蕾蓉從主任的崗位上拉下來,搞臭她的名聲,讓她從此無法在法醫界立足——請注意,不管這種行為多麼卑鄙齷齪,但也就到此為止了。」

「而段石碑,從一開始就想置蕾蓉於死地,他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我不解的是,真兇到底和蕾蓉有什麼深仇大恨?要知道蕾蓉幾乎沒有任何私敵,直到我聽說錢承遇害時,有人在附近念起了斷死訣,我才恍然大悟,因為蕾蓉曾經是一位斷死師,因此她必須死!」

「不妨做個比喻,段石碑是一位魔術師,黃靜風是魔術中的道具。段石碑把斷死師這一古老而玄妙的魔術,描繪成超人的緊身衣和斗篷,穿上就能維護正義,令黃靜風甘心為他驅使,然後,讓黃靜風沒有化妝地出現在地鐵監控視頻中、讓黃靜風在錢承受害現場念咒,讓黃靜風出手殺害郭小芬……總之,一切罪行都是人們看得見的黃靜風所為,而牽線木偶的人則躲藏在後面不露痕迹——所有運用愚昧和迷信蠱惑人心的人,終究不過是把傀儡當成道具加以利用、最終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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