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活人解剖

凡檢刀槍刃斫剔,須開說:屍在甚處向?當著甚衣服?上有無血跡?傷處長、闊、深分寸?透肉不透肉?或腸肚出,膋膜出,作致命處。

——《洗冤錄·卷之四(殺傷)》

我完了!

當蕾蓉看到黃靜風手握尖刀、雙眼冒火地走進設備室的瞬間,這個強烈的念頭像電鑽一樣鑽進了她的腦海。

黃靜風一把拎起她的脖領子,破口大罵起來,聲音像打雷一般:「高霞的屍體呢?你把高霞的屍體還給我!」他把刀子在蕾蓉的臉頰左右戳來戳去,有好幾次那鋒利的刀刃差一點就在她白皙的面龐上劃開一個永難消失的傷口,蕾蓉不禁閉上眼睛聽天由命了,但是很快,她就聽見黃靜風的咆哮變成了慟哭失聲:「你們怎麼能這樣……嗚嗚嗚,活著要受你們欺負,死了落不成個整屍,嗚嗚嗚嗚!」

蕾蓉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著這個臉色慘白、淚流成河的人,不知為什麼眼睛突然濕潤了。

當黃靜風看到蕾蓉眼中的淚花時,不知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愫攫住了他的心,他放下刀子,開始抽泣著講起自己的故事來,從大學時代半夜撿垃圾掙學費,到全家不幸罹難,從和高霞再一次來城市謀生,到她去世後為了給她的屍體找一個「住處」而應聘做殯儀工……

太平間設備室陰冷潮濕,然而蕾蓉卻聽得十分用心,彷彿又回到了那座小小的三官廟,聽吳虛子在燭光中講授斷死師的歷史……

等一等,你說什麼?

黃靜風突然提到了一個姓郭的女記者,說她和自己都是推動健康更新工程的黑手,她提議把各大醫院的無主屍體拿出來切割器官做移植用,所以今晚要去親手宰了她……蕾蓉的嘴被堵住了,說不出話,只能拚命的搖頭,臉漲得通紅,額頭上泛起豆大的汗珠。

黃靜風看出她有話要說,把堵住她嘴的那塊破布撕了出來。

蕾蓉狠命咳了兩下,厲聲問道:「誰告訴你,我和那個郭記者支持逐高公司的?誰說從冰櫃里取出的屍體可以用來做器官供體的?!」

沒想到一個要死的人還有如此的膽魄,黃靜風不禁愣住了,蕾蓉盯著他的眼睛說:「我再和你講一遍,我那天去參加逐高公司的記者招待會完全是受朋友的邀請,此前我連這個公司大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你說的那位郭記者,我想我確實有這麼個朋友,但她是跑法制口的記者,曝光逐高公司還差不多!至於你說太平間冰櫃里保存的屍體,器官還能拿出去移植,我簡直沒有聽過這麼無知的蠢話!你以為器官移植是搭積木,把供體往受供者身上一塞就行?不要說器官移植了,輸血血型不一樣還出人命呢!供體稍有紕漏,都會出人命的!腎移植,用作供體的腎臟要放在類似細胞內液的無菌容器中低溫保存;心臟移植,供體被切取後要放進裝有保存液的多層無菌塑料袋中,紮緊上口,再放進小型冷藏箱里保存;肝移植也差不多是這樣;至於角膜移植,目前有很多種角膜保存方法:乾燥保存、冷凍保存、濕房保存、保存液保存……但無論哪一種都要通過阻斷離體組織的自融過程來實現——天底下沒有任何一種器官移植是把太平間冰櫃里的屍體拿來用的!你難道看不出,雖然低溫放慢了你女友屍體的腐敗過程,可是它依舊在腐敗嗎?誰會用一具充滿腐敗細菌的屍體器官做移植?!」

黃靜風目瞪口呆,蕾蓉仍在憤怒的叱責:「滿腦子沒有一點點科學知識,卻長了一顆點火就著的心,明明變成殺人工具,卻以為自己大義凜然——你被人利用了,你知道嗎?!」

也許是被蕾蓉的話戳到了痛處,黃靜風的嘴角突然劇烈的抽搐起來:「你給我閉嘴!我是斷死師!我要讓每一次斷死都是準的!這有錯嗎?」

「當然是錯的!」蕾蓉斬釘截鐵地說,「每一次斷死都是準的——當初我師父吳虛子也跟我這麼吹過,事實上你稍微學過一點醫學就知道,通過癥狀來判斷患者得什麼病都未必準確,更別說判斷一個人怎麼死了!你會背斷死訣,那又怎麼樣,單一的癥狀可能是完全不同的疾病的表現:眼皮耷拉,既可能是糖尿病引發的周圍神經病變,也可能是重症肌無力;耳垂有褶皺,可能預兆著冠心病,也可能是單純的皮膚病;間歇性跛行,是腰椎管狹窄症的主要臨床特點之一,但也有可能是下肢動脈硬化閉塞症的癥狀;嘔吐,那預示的疾病可就更複雜了:可能是食物中毒,可能是腸胃病,可能是急性腎炎、還有可能是急性心梗的早期表現……如果光靠看一眼癥狀就能確認疾病和死亡,那醫院還要CT、X光機做什麼!我承認斷死術,有時會比較準確的判斷出一個人的死亡,但那只是基於傳統中醫望診技術的一些大概率事件,絕對做不到每一次都精準!斷死失效,就像天氣預報不準一樣正常,你卻為此要去行兇殺人,你這個瘋子!」

「那錢承的死呢!」黃靜風惡狠狠地說,「我,對他念了斷死訣,然後可是眼睜睜的看著他在我面前死掉!」

蕾蓉一下子啞口無言,是的,這就好像當年吳虛子在南京斷死那三個人一樣,一直是一個謎……

「哈哈哈哈哈!」黃靜風狂笑起來,「說不出來了?你也有說不出來的時候!」他再次拎起她的脖領子,用力之大,幾乎要把她勒死:「我現在就來念一個斷死訣,不過,不是送給你這死人的,而是送給你的姥姥的,你上次不是踢我、咬我嗎?現在你只要敢,我就攪爛你的舌頭!」說著他把刀尖一下子插進了蕾蓉的嘴裡!

舌頭感到蜇人的冰冷,蕾蓉趕緊用牙齒死死咬住刀刃,一點也不敢放鬆。然後,聽黃靜風仰起脖子吟誦起斷死訣來,一個字,一個詞,一句話,他像在執行絞刑的劊子手,把聲腔拉得老長老長,彷彿是有意讓蕾蓉看到系在姥姥脖子上的絞索一點點勒緊。

淚水從她的眼中奪眶而出:對不起,姥姥……

「陰寒徹骨面塗炭,卧榻病死不逾日!」

當念完最後一句,黃靜風把刀從蕾蓉口中拔出來的一刻,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含著淚水恨恨地瞪著他。

「別這麼兇狠。」黃靜風獰笑道,「現在,沒人救得了你了——」

「真正沒得救了的,是你。」蕾蓉說。

「好啊,不妨看看,到底咱們倆誰死在誰的頭裡。」黃靜風抓起破布重新堵住她的嘴:「我先去宰了那姓郭的記者,然後提著她的腦袋來,讓你到了下面也好有個伴兒!」說著轉身走出了設備室。

鐵門再一次鎖上了。

蕾蓉把頭枕在冰冷的牆壁上,於黑暗中絕望地想:難道黃靜風說的郭記者真的是郭小芬么?如果是,那麼,那個在幕後操縱他的黑手莫非是想把我和我的朋友們都剿殺乾淨么……不!不應該讓任何人為我陪葬!呼延,思緲,你們一定要想辦法阻止更大的悲劇發生啊!

就在蕾蓉惦念著郭小芬的時候,郭小芬正在焦急地等待著一個人的到來。

在對姚遠說出「分手」二字的時候,郭小芬得承認,自己的內心深處是想到了呼延雲的。但是,今天中午,當她面臨危險的時候,呼延雲卻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令她渾身血冷。對呼延雲的失望和怨恨,對斷死訣的恐懼和不安,在她心頭交纏成了一片混沌,她就這麼獃獃地坐了一下午,甚至忘記了暗夜的來臨……

手機的鈴聲突然響起,她哆嗦了一下,一看來電顯示是姚遠,一種異樣的溫暖悄然浮上了心頭。

剛一接通,她還沒有說話,就聽到了姚遠氣喘吁吁的聲音:「小小,你在哪裡?」

「我在家啊。」郭小芬有點驚訝,「你怎麼了?」

「我正在去你那裡的路上,打不到車……也許你是對的,不!你肯定是對的!你在家等我!」說完手機就被掛斷了。

我是對的?我什麼地方是對的?郭小芬感到莫名其妙。

她當然不知道,就在今天傍晚快下班的時候,姚遠下決心辭職了,他覺得自己再在公司里待下去前景不妙。因為知道王雪芽經常在辦公室加班到很晚,他也沒著急去找他,而是先把自己的東西收到一個塑料箱里,然後拿著辭職信敲了敲王雪芽緊閉的房門,沒有人應聲。他推開門一看,燈亮著,然而辦公室里空無一人。

他想,也許王雪芽開會或者吃飯去了,也好,不用當面啰嗦了,把辭職信放下,然後發個簡訊,就了結了。這麼想著,他走到辦公桌旁邊,剛要把辭職信放下,忽然看見桌上有一個文件夾,夾子上寫著「器官移植供體基本情況」,純粹是出於好奇心,他掀開只看了一眼,像被火燙了一樣,啪地將夾子合上!

我眼花了么?他毛骨悚然地想。

他豎起耳朵聽了聽,辦公室外面沒有腳步聲,就再次打開了文件夾,快速看了一眼貼在第一份檔案右上角的照片:沒錯,是她,就是昨天晚上把摔倒在地的自己救回家的黃臉女人,她和她的丈夫和女兒……姚遠可以肯定,當時她還活著,而這份檔案上寫著她已經「死亡」,死亡原因一欄是空的,而最最匪夷所思的是,簽署這一檔案的時間竟是數天以前!

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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