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法醫不是虐屍狂

先打量頓屍所在,四至高低,所離某處若干。在溪澗之內,上去山腳或岸幾許?系何人地上?地名甚處?若屋內,系在何處及上下有無物色蓋簟?訖,方可舁屍出驗。

——《洗冤錄·卷之二(驗未埋瘞屍)》

楚天瑛望著門廳里恐怖的情境和被這恐怖情境嚇壞了的人們,頭腦里一片茫然,就好像你參加空手道比賽,向對方鞠了一躬之後,腦袋上卻挨了一木刀……自己來法醫研究所不是偵辦錢承死亡疑案么?不是要勘查蕾蓉的涉案程度到底有多深么?怎麼卻趕上了這麼一宗血淋淋的人體軀幹包裹案?!

大約有三十秒,甚至更長時間,他的大腦里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幕也像DVD機卡碟了似的久久定格著……

「好,請抓緊時間。」旁邊傳來一個女孩子掛電話之前的結束語。

楚天瑛竟然完全沒有聽到她剛才打電話說了什麼,甚至都忘記了身邊有這麼個女孩子存在。他轉過頭,震驚的看到了愛新覺羅·凝那張在剎那間變得異常堅毅的面容:有點黑的臉蛋稍稍拉長,嘴角微微下撇,散發出一絲冷意,兩道柳葉眉傲慢地開敞,一雙單眼皮覆遮的眼睛熠熠生輝,彷彿是一位突然遭遇敵軍襲擊卻臨危不亂的將軍。

「這個是誰送來的?」她指著門廳地板上的那塊軀幹問。

鴉雀無聲。

「這個是誰送來的?!」她又問了一遍,語氣嚴厲了許多。

「我……是我……」

一個顫抖的聲音,從牆角傳了出來,那是一個穿著灰色工作服、戴著橘紅色頭盔的快遞員,他帶著哭腔給自己辯駁著:「我……我真的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

凝看了他一眼,對值班室的大叔道:「你先把這快遞員帶到值班室,一秒鐘也不要離開他,不許他打手機,不許他擅自行動,一切等調查清楚再說。」然後又昂起下巴問:「哪位是王文勇?」

王文勇冷不丁聽到自己的名字,嚇了一跳,慌忙舉起了手。

凝點了點頭:「高大倫是哪位?」

高大倫梗了梗僵硬的脖子:「我是。」

「久仰二位的大名了,請你們馬上對這截軀幹進行檢驗,搞清楚切割工具、切割時間和受害人基本情況,然後立刻向我報告。」

兩個人趕緊戴上乳膠手套,推來移動式取材台,把那段軀幹放到上面,運到解剖室做檢驗去了。

劉曉紅早就嚇得半邊身體都酥了,這時才反應過來,覺得自己的權力好像被整體搬遷了,她剛想沖著那個看上去乳臭未乾的小毛丫頭吵鬧幾句,可是一看旁邊楚天瑛驚若聞雷的神情,不由得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不知道為什麼,凝的決斷似乎給嚇得坐倒在地上的唐小糖鼓了些勇氣,她慢慢地站了起來,看著從台階上走下來的凝,臉上有點發熱,低聲說:「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但是剛才打開那個匣子,還是一下子嚇著我了……」

凝一下子捕捉住了這句話的要害:「早就有心理準備?什麼意思?」

唐小糖說:「這已經是第三次有人投遞這種包裹給蕾蓉姐了,第一次投遞了顆頭骨,第二次投遞了一根尺骨,蕾蓉姐走之前,讓我們加小心,說沒準還有第三次,所以今天包裹來了,我一看是遞給她的,就親手打開,誰知道竟是這麼一段還流著血的軀幹……」

凝的眼睛一亮:「這個事情發生多久了?」

唐小糖掰著指頭算了一下說:「今天是3月11號吧,第一次接到那顆頭骨是……3月8號的事情。」

「你們報警了嗎?警方是怎麼處理的?」凝追問道。

「當然報警了,蕾蓉姐直接給市局刑事技術處劉思緲副處長打的電話呢,劉副處長前兩次都是親自來做的勘驗,不過好像沒做出什麼結論……」

聽到劉思緲的名字,凝不禁一愣,然後用餘光掃了臉漲得通紅的楚天瑛一眼,冷冷一笑道:「劉副處長是何等人物,一片紙灰都能挖出罪犯的蹤跡來,怎麼會做不出任何結論呢——頭骨和尺骨如今都在哪裡?」

「都在研究所的冷凍室里存放著呢。」唐小糖說。

正在這時,玻璃大門突然被推開了,四個一看就是學生模樣的人走了進來,他們的身影宛如黑色的利爪在地板上伸展開來。

為首一個健美而英俊的小夥子笑嘻嘻地對凝說:「怎麼樣,我們沒來晚吧?」

凝沒有搭理他,對著一個麵皮白凈的瘦削女孩說:「張燚,該帶的東西都帶來了嗎?」

張燚點點頭,把手中那個裝有刑事勘查工具的黑色皮箱往上提了一提。凝說:「好,你現在開始對地上那個匣子進行檢驗,搜索一切微量證據,里里外外都不要放過。」

她又給一個胖子下命令:「劉捷,犯罪嫌疑人是用快遞把罪證送到這裡來的,快遞員已經被控制住了,在值班室,你馬上審訊,重點是罪證的傳送過程和時間,要精細到分鐘。另外,快遞員本身也有可能是罪犯,你要準確判斷。」

劉捷眨巴著小眼睛剛剛轉身,凝又對第一個說話的健美男生道:「周宇宙,你圍繞這個研究所的外牆做外擴型搜索,35%的犯罪分子會在案發後回到犯罪現場,對於快遞而言,每個遞出者都想看看收到禮物的人臉上驚喜的表情,所以我們也許有機會面對面對他表示感謝——注意安全。」

周宇宙點了點頭,快步出了樓。

還剩下一個女孩。

這女孩留著齊耳的短髮,看上去很文靜,眉清目秀,戴著一副金絲眼鏡,只是嘴巴有點大,然而閉得卻很緊。

「潘亦欣,你還是做我的剖繪參略。」凝對她說,然後又把目光投向唐小糖:「小唐,你跟我們去會議室,把從3月8日第一次有人投遞頭骨至今的全部情況完整地和我們講述一遍——」

「等一下!」

劉曉紅實在忍受不住了,凝這樣排兵布陣,完全視她如不存在,一種被層層扒光衣服般的羞辱感襲上心頭。她跳下幾層台階,漲紅了長臉對凝大喊道:「你憑什麼給我的員工下命令,啊?這裡的主任是你還是我,啊?你到底是幹什麼的,啊?」

凝連正眼都沒看她,就往樓上走,經過楚天瑛時,隨口甩了一句:「你去給她說。」

楚天瑛像被火燙了一下,身子一顫,低聲說:「我怎麼和人家解釋?我們是來辦錢承死亡一案的,根本就不應該隨便接手這個投遞包裹的案子——」

「錢承那案子,再多的努力也不能讓死人活過來。可是這個投遞包裹的案子,也許是一起連續殺人案,如果不及早遏制,可能會有更多的活人死去,哪個輕哪個重,你分不清楚?」凝把眼一瞪。

一錘。

「即便是這樣,這個案子也應該打電話給警局,請他們派其他刑偵人員處理,而不是你們這些小孩子——」

「這些都是名茗館最優秀的成員,他們每一個的辦案能力都絲毫不亞於你。」

又是一錘。

自己就像個在灶台上空燒的水壺,四壁已經紅脆不堪,卻在凝的一次次重擊下龜裂瓦解。

最後,努力一下,最後的努力!

楚天瑛咬了咬牙,惡狠狠地說:「我是你的實習指導老師,你必須——」

「楚老師。」凝冷冷一笑道,「當血淋淋的案子就在眼前發生的時候,一個刑偵人員不應該有絲毫的驚恐和慌張,而要像獵犬看到獵物一樣猛撲上去,死死咬住不放,哪怕獵物是一隻老虎——剛才你那個肝膽俱裂、手足無措的樣子,怎麼教我?拿什麼教我?你要麼就老老實實配合我辦案,要麼就收拾行囊連夜回省廳去,或者隨便找個靶場放幾槍練練心理素質吧!」

說罷帶著潘亦欣和唐小糖走進了會議室。

完美絕倫,沒有一星半點的錯誤——警察到達犯罪現場以後,指揮長應該在最短的時間組建起一個刑偵戰術小組,包括法醫、現場勘查人員、外圍搜索人員、審訊員等等,這個團隊的全部重心就在於做好三項工作:搜索疑犯、提取證據和保護證據,儘管楚天瑛完全不知道那個「剖繪參略」是什麼職務,但從凝的整個安排來看,其有序和高效是顯而易見的,自召團隊,根本摒棄他人介入的霸氣,更可見名茗館名不虛傳……尤其令楚天瑛觸目驚心的是,面對突發事件,凝表現出的冷靜和沉著,比起自己的30秒思維空白,簡直判若雲泥,但是——

但是楚天瑛就是渾身發冷。

為什麼會這樣?他不知道,他沒有感冒沒有發燒現在是陽春三月也並沒有鬧什麼倒春寒,可是他冷得每個毛孔都從里往外冒寒氣,他想也許我不是冷而是畏懼,剛才地板上那一截淌著血的軀幹把我嚇到了,可是曾經多次涉身犯罪現場的我,不是見過比這血腥恐怖得多的場景么?為什麼這一次的驚嚇竟是如此的嚴重而且綿綿不絕?到底是什麼嚇到了我?是那截軀幹?是愛新覺羅·凝?還是……還是我對自己命運的一種不祥的預感?

楚天瑛獃獃地佇立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張燚和劉捷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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