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神奇斷死師的歷史

凡因病死者,形體羸瘦,肉色痿黃,口眼多合,腹肚多陷,兩眼通黃,兩拳微握,髮髻解脫,身上或有新舊針灸瘢痕,余無他故,即是因病死。

——《洗冤錄·卷之四(病死)》

「你怕什麼?我們又沒有犯法。」

黃靜風坐在台階上無精打采地問,很長的兩條腿呈「八」字形撇開。

這裡是一棟老式樓房三層的樓梯拐角處。樓和人一樣,上了年紀之後總散發著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餿氣,彷彿是置身於一百個濕淋淋的墩布中間,多待一秒都會讓人覺得身上在發霉,所以黃靜風才很不耐煩。他實在不能理解段石碑為什麼七轉八轉帶他來到這個地鐵旁邊的陳舊社區,還躲在樓道里不敢出去。

段石碑站在窗口,小心翼翼地向外面巴望著,目光陰冷。

今早八點半,不多一分不少一秒,黃靜風趕到了距離醫院最近的地鐵站,正在張望,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他一回頭,看見穿著黑色風衣的段石碑站在身後。

然後,他跟著他走進了旁邊一個自行車棚里。

「真沒想到,你居然做對了我留下的作業題。」段石碑的絡腮鬍子里滑出一抹笑。

「你說『環境和停屍間差不多,只是所有的屍體都是站著的地方』——我想來想去,也只有這裡最合適了。」黃靜風說,「一具具運行著的棺材,裡面擠滿了看上去和死人差不多面色的傢伙。」

段石碑點了點頭:「今天是上課的第一天,你不需要行拜師禮,我也不和你講什麼課堂紀律,有用的教學都來自於實戰,所以咱們去擠一擠早高峰的地鐵。我希望你能在車廂里告訴我,你身邊的人哪個將在最短的時間內死去?還有,他的死亡方式是什麼?」

「這……這個……」黃靜風有點瞠目結舌,「挖耳朵還得有個耳朵勺呢,你什麼工具也沒給我,什麼招兒也沒教我,我怎麼能說得出、說得准呢?」

段石碑盯著他的眼睛:「因為我信不過你。」

「啊?」黃靜風有點沒想到。

「沒辦法。」段石碑聳聳肩膀,「我給你講過,斷死師這個職業最需要的是天賦,在上周五的早晨,你確實在我面前表現出了對死亡驚人的感知力和洞察力,但我怎麼知道你這天賦是一過性的還是持久型的,天底下哪個老師不希望做長線投資呢,所以我要再考察一下你的天賦,看看它有沒有失靈。」

「隨你的便。」黃靜風無所謂地說。

於是,他們下了地鐵,黃靜風發現段石碑每走幾步就會忽然把頭埋得很低,也不知道什麼緣故,反正他還是老樣子,昂著個腦袋斜睨著往來穿梭的人們。在車廂里預測了那個嬰兒的死亡後,列車到站,剛剛打開車門,段石碑就拉著他沖了出來,一路向出站口走去,腳下像生了風一樣迅疾……

現在,他們待在樓道里,面對段石碑的躲躲藏藏,黃靜風不得其解,問了幾遍,段石碑也不做聲,直到過了很久很久,一杯開水都晾涼了,段石碑才開口說話:「我們確實沒有犯法,但是從古到今,咱們這個行業就遠離警察。」

「有警察?」黃靜風驚訝地站了起來,來到窗口往外面望去,枝葉繁茂的小區里,除了幾隻啄食的小鳥,一個人影都看不到。他回過頭,發現段石碑一雙眼睛盯著自己,不由得往後退了半步:「你想幹嗎?」

「我有時候都有點妒忌你。」段石碑說,「就說斷死師這一行需要天賦吧,卻也沒見過像你天賦這麼高的人,說要誰死,誰就要死,分秒不差,我真好奇,你是怎麼斷定那個小孩要完蛋的?」

黃靜風愣了半晌,才說:「他吵鬧得太厲害了,連我都想弄死他,別說車廂里那麼多擠得上火的人了。」

「街頭打架喊得最多的口號是『你信不信我弄死你』?!但很少有誰真的把誰弄死。」段石碑搖搖頭,「你給出的理由,我不能接受。」

「你是做什麼職業的?」黃靜風突然問。

彷彿猛打了一把方向盤,段石碑一時沒搞明白,這個問題跟剛才自己說的話有什麼關係:「我是一位自由職業者……怎麼了?」

「反正你和我不是一類人。」黃靜風冷冷地說。

樓道陷入了靜寂,兩個人都直眉瞪眼地看著對方,像是兩種從未謀面的生物相遇了似的。樓上傳來吱呀一聲,接著「啪」一下,可以想見是某個老太太聽到樓道有響動,打開門看了看,覺得氣氛不對,趕緊把門關上了。

這倒提醒了段石碑,此處不可久留,拉著黃靜風趕緊往樓下走去:「實踐課結束了,現在咱們得上文化課了,換個教室吧!」

黃靜風說:「看你這樣子,似乎也找不到什麼合適的教室,這裡離我住的地方不遠,要不去那裡待會兒?」

段石碑看了他幾眼,然後點了點頭。

走進一座牆皮脫落、四壁斑駁的高樓,在電梯右邊的拐角處,推開一道鐵柵欄門,走下一段很長的台階,穿過墓穴一般又黑又長的通道,終於來到了一扇黑黢黢的門前。黃靜風很不耐煩地飛起一腳,將擋著門的一個拖著清鼻涕的小孩踹到一邊,用鑰匙開了門。

大上午的,屋子裡幾乎和樓道一樣黑暗,他不得不拉開了燈繩,燈泡顫抖了老半天,才像放屁似的「砰」地亮了。段石碑環視著四周:木板床、洗臉盆、堆滿書的鐵架子、一台連商標都看不清的電視……大概是終年不見陽光的緣故,牆壁上竟長了一層細細的綠毛。

「怎麼樣,這地方和太平間相比,沒什麼兩樣吧?」黃靜風不無得意地說。

段石碑走到鐵架子邊,翻起那堆書來:《鬼吹燈》、《盜墓筆記》什麼的,而其中翻得最爛的,竟是一本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插圖本《愛倫·坡短篇小說集》。他有點驚訝,拿在手中朝黃靜風晃了晃:「你怎麼還看這個?」

正在給他倒水的黃靜風抬起頭來:「咋了?我為啥不能看?」

段石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措辭,雖然愛倫·坡的小說中也充滿了恐怖和懸疑的元素,但畢竟屬於文學名著,閱讀起來需要相當的鑒賞力,絕對不是通俗小說那麼更適宜現代人的口味,好像一個人把可口可樂和藍山咖啡一起端到檯面上,顏色相仿,但格調的差異未免太大了一些。他琢磨了半天,才說:「愛倫·坡的小說段落長,文字拗口,故事么講得又有點啰嗦,我以為你不會喜歡看這種書。」

「是么?」黃靜風把水端給他,「我覺得還好啊,論起死亡的內容,沒有誰比愛倫·坡寫得更好了。」

「這倒是。」段石碑接過水來啜了一口,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好吧,下面我們開始上第一堂文化課,題目就叫《斷死師的歷史》。」

「咱能直接講點有用的么?」黃靜風一屁股坐在床上,「我最怕什麼事兒都從秦始皇開始講了。」

「不會的,這次我從周王朝給你講。」段石碑安慰他道,「上一次我和你說過,斷死師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古老最隱秘的職業,在《黃帝內經》中,黃帝與岐伯的一問一答,奠定了這個職業的全部基礎。但事實上,斷死師的前身不是中醫,而是星官——就是朝廷里設置的觀察星象的官員,也叫欽天監。古人認為,日月星辰的運行周期、路線和位置,與地面上人們的命運息息相關,所以,觀乎天文,以察時變,可占吉凶之象。早在《周禮》一書中,就有記載,說一個叫保章氏的星官記錄星辰日月的變動,『以觀天下之遷』,當然這個保章氏只給周王室一家子服務。隨著春秋戰國時代天文學的發展,到了兩漢時代,用星辰來預言帝王將相的死亡,已經成了很平常的一件事:漢惠帝二年,星官奏報:東北方向發生了『天裂,寬十多丈,長二十多丈,』不久就發生了周勃誅滅呂氏集團的政變。再比如漢景帝三年,星官奏報:北方的天空中出現長十餘丈的紅色人形,不久就爆發了『七國之亂』……」

看著黃靜風眼神有點發獃,段石碑想了想,問道:「你該不會不知道『七國之亂』吧?」

「我……知道,但又忘記了。」黃靜風有點不好意思。

「這個……漢武帝你總知道吧?漢武帝他爹就是漢景帝,漢景帝有七個叔叔或叔伯兄弟起兵造反,後來被鎮壓下去了,就是所謂的『七國之亂』。」段石碑說,「在星象學中,最重要的是看兩個星球的變化:一個是木星,木星又叫『歲星』,11.86年行一周天,古人取約數為12年,以其位置來紀年,視其進退左右以占妖祥;另一個是太陽,每朝每代的皇帝都是被吹噓為『授命於天』的天子,所以『日蝕則帝危』。除此之外,大概你也聽說過,天上每一顆星,都對應著地上的每一個人,越是大人物,遇到病危的時候,越有明顯的星象示警,比如霍去病病重,漢武帝聽星官報告一顆巨大的流星墜入長安城,便知道自己的愛將恐遭不測;諸葛亮死之前,有星赤而芒角,自東北西南流動,投入蜀國的軍營,也是一種徵兆……不過,一來這種占星術的精準度不夠高,二來適用人群太狹窄,除了帝王將相,惠及不到百姓,所以到了漢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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