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兵車行 第五章 不周山(五 下)

「你等到底住不住手?!」王洵大怒,拔出腰間橫刀,在半空中虛劈。看打扮,對方更像是長安附近的混混,念著幾分舊時的「香火」之情,在沒徹底弄清楚情況之前,他不想傷害對方性命。

「哈哈哈哈哈哈……」回答他的是一陣放肆的鬨笑,彷彿看到了什麼非常有趣的事情般,混混們放棄了在「獵物」身上搜刮,抄起木棍、草叉和鎬頭,亂鬨哄圍攏過來。

「這匹馬不錯!」

「殺了他,殺了他!」

「揍死這胡吹大氣的窩囊廢!」

亂鬨哄地叫嚷聲中,混混們蜂擁而上。王洵先是向後躲了幾步,然後被迫再度後退,當發現對方的確準備殺死自己時,再也按捺不住,揮刀撥開一根刺過來的草叉,然後順勢一抹,砍下了四根手指。

「啊,殺人了,殺人了!」草叉的主人慘叫,抱著斷掌滿地打滾。其餘的混混怒不可遏,愈發瘋狂地沖了上來。王洵寡不敵眾,接連砍傷了幾名混混,自己身上也連挨了四、五下,疼得痛徹骨髓。好在對方的兵器實在太差,才沒受到致命傷。

万俟玉薤和王十三等人匆忙趕到,看到主帥遇襲,勃然大怒,掄起橫刀便往混混們的頭上剁去。「啊——」「啊——」「啊——娘——」,不斷有人慘叫著倒地,當血光飛濺開之後,混混們終於發現,眼前這伙飛龍禁衛與先前自己認識的那些窩囊廢不可同日而語。尖著嗓子大叫一聲,丟下兵器就逃。

「哪裡跑?!」万俟玉薤等人策馬欲追,卻被王洵低聲制止,「別搭理他們,看看地上還有沒有活著的,問問長安的情況!」

「諾!」眾人答應著跳下坐騎,從地上扶起被洗劫者。一共有兩個男人,兩個女人和一個三歲左右的幼兒。兩個男人後腦被鎬頭擊碎,顯然已經不成了。兩個女人中較為年青的一個用剪子捅破了自己的腹部,奄奄一息。另外一個年齡稍長的,則把孩子摟在懷中,兩眼一片茫然。

「大嫂,大嫂,沒事了。沒事了!」方子陵看得心裡發酸,一邊安慰著對方,一邊扯下自己的披風,試圖蓋住女人的被撕得千瘡百孔的衣服。這份善意的舉動只換回來一聲慘叫,彷彿看到了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般,女人抱著自家孩子,拚命往後縮,一邊縮,一邊大聲哀告:「別過來,別過來。放過我們娘倆,放過我們娘倆!值錢的東西都在車子里,都在車子里!全給你,全給你!」

「我……」方子陵被弄得滿臉通紅,尷尬地站在了原地。万俟玉薤在江湖上混得時間長,經驗豐富,知道這女人是被嚇出失心瘋了。從馬鞍後解下水袋,兜頭蓋臉潑將過去。然後大聲斷喝:「閉嘴!我們是飛龍禁衛。誰稀罕你這點東西!趕緊醒醒,孩子快被你勒死了!」

「孩子?!」女人抬起濕漉漉的頭,大聲慘笑。「哈哈,孩子。對,孩子。軍爺,求你放過孩子。求求你,他還小。你要什麼,我給,我全給……」

說著話,她將已經昏過去的孩子輕輕地放在身邊。然後迅速開始解自己的衣裙。万俟玉薤的老臉登時也漲成了茄子色,從方子陵手中搶過披風,丟在女人臉上。然後側過身體來,沖著王洵輕輕搖頭:「不成了!她這個樣子,得馬上請郎中。遲了,恐怕下半輩子就得變成個瘋子。」

「孩子呢?!」王洵低聲詢問。

「我看看!」万俟玉薤低下頭,試圖檢查一下孩子的情況。被披風蓋住的女人卻冷不防爬了起來,手裡抓著一塊有稜有角的石頭,直奔他的太陽穴。「天殺的,我跟你們……」

饒是万俟玉薤身手利落,也被逼了個手忙腳亂。好不容易將對方制住,正欲想辦法善後。前方不遠處又傳來一陣嘈雜,「攔住那輛馬車,攔住那輛馬車,別讓他跑了。前面的軍爺,趕緊搭把手兒,好處分你一半兒!」

緊跟著,一輛由兩匹棗紅色駿馬拖曳的銅裝車呼嘯而至。若不是王洵等人躲得快,差點就被撞翻在車輪之下。

危難關頭,方子陵和万俟玉薤再顧不上什麼男女大防,一個抱起發瘋的女人,一個抱起昏睡中的幼兒,迅速跳到路邊。銅裝馬車被官道上的幾具屍體一絆,車輪立刻失控。虧得駕車的馭手經驗豐富,斷續拉了幾次韁繩,才在車廂翻倒之前,將馬車停了下來。

還沒等車輛停穩,後邊的追兵已經快速追上。根本不看地上死者的慘狀,伸手便扯住車轅,「劉大人,趕緊跟我們回去。禮部衙門裡怎能缺了您老呢?!」

眾寡懸殊,駕車的馭手也不敢反抗,乖乖地閃到一邊,沖著圍攏上來的人群發獃。銅裝車的主人見無路可逃,輕輕咳嗽了一聲,慢慢從裡邊推開車門,「諸位好漢且慢動手,諸位好漢且慢動手。劉某這裡有幾句話說!」

「有什麼好說的。您老可是萬金之軀!」圍在馬車旁邊的,大多都做市井無賴打扮,但其中兩個身材較為強壯的,明顯是行伍出身,說起話來中氣十足。「你就這樣走了,讓我們到哪領那一萬吊賞錢去!好好回去做您的禮部郎中,我等也好跟著沾點兒光!」

「別逼老夫,別逼老夫……」劉姓官員放聲嚎啕,握在手中的刀子晃來晃去,就是捨不得向自家脖頸上抹。有名無賴手疾眼快,衝上前,一把將刀子搶下,大聲呵斥,「給臉不要臉是不?想做忠臣,您早幹啥去了?趕緊跟老子回去,否則,休怪老子拿大耳刮子伺候你!」

「萬歲啊,微臣對不住您啊……」劉姓官員挨了訓,哭得愈發大聲。眾無賴們懶得再理睬他,七手八腳將馬車調轉方向,押送著趕往長安。從始至終,都沒拿眼睛往穿著飛龍禁衛的王洵等人身上瞄。

「站住!」見對方馬上就要揚長而去,王洵忍不住大聲喝止!「你等要把這位大人劫到哪去?光天化日之下,就沒有王法了么?」

「王法?這位軍爺真會說笑話!您指的是哪朝王法啊!」無賴們回過頭,以極其輕蔑的目光掃了王洵兩眼,撇著嘴數落,「想分紅,您老自己到前頭守著去?別跟老子唧唧歪歪!即便是你們家邊老太監,老子也沒功夫尿他!」

「找死!」雖然對方罵的是仇人,王洵依舊怒不可遏。雙腿一夾大宛馬,迅速橫在了眾無賴面前,「把馬車留下,否則,休怪王某不客氣!」

刀鋒上的血痕還在,被初升的日光一照,發出刺眼的紅光。眾無賴被嚇了一跳,停住腳步,迅速抽出兵器,「想來硬得,好吧。以為穿了一身蛤蟆皮,老子就怕你們了!啊……」

「啊……」

「弟兄們併肩子上,這廝玩真的!」

「殺了他,殺了他!」一片混亂的叫囂聲中,王洵揮刀殺入了人群。万俟玉薤、方子陵和王十三帶領其餘侍衛結陣而上,如鐮刀割莊稼般,將無賴們紛紛放倒於地。沒受過任何軍事訓練的市井無賴們哪是百戰老兵的敵手,轉眼間,便被砍了個人仰馬翻。兩名明顯是行伍出身的傢伙見勢頭不妙,各自從車轅處解下一匹坐騎,轉身就逃。王洵策馬從後面追了上去,一刀一個,將他們抹進了路邊的排水溝!

前後不過彈指功夫,眾無賴已經紛紛了賬。王洵磕打馬鐙,快速來到銅裝車前,一刀劈飛車門,「哪位大人在裡邊,出來說話!」

「哎,哎,饒命。軍爺饒命!」劉姓郎中嚇得連魂兒都快掉了,連滾帶爬地從車廂內跳出,跪在地上沖王洵磕頭,「軍爺,您想帶小人去哪就去哪!小人絕不敢再逃了,絕不敢再逃了!」

「你還想往哪逃?」王洵被對方奴顏婢膝的摸樣噁心得直想吐,「眼下京師是什麼情況?怎麼這些地痞無賴到處殺人搶劫?」

「您老……」劉姓郎中被問得一愣,遲疑著抬頭打量王洵。「你老不是來路上截人的?你老是從北邊回來的?太好了,太好了,老天爺,您可真開眼了!」

說罷,居然不再回答王洵的話,沖著半空中連連拱手。直到万俟玉薤的刀柄又敲到了腦門上,才跳起來,聲色俱厲地喝道:「你們幾個,趕緊保護本大人去追趕聖駕。到了目的地之後,少不了你們的賞賜!」

「瞎了你的狗眼!」万俟玉薤又一刀柄敲下去,將劉姓郎中敲了個頭暈眼花,「老子是飛龍禁衛,只聽皇上和高大將軍的調遣。你個小小郎中也配要求老子保護!說,京師現在到底什麼情況,聖駕去哪裡了?」

「你們竟敢……」劉姓郎中被打傻了,捂著腦門楞了好半天,才終於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京師什麼情況,本官也不大清楚。你們回去找邊大人問問,就知道了。本官忙著……哎呀,哎呀,別打,別打了,我說,我說!軍爺,軍爺,求求您高抬貴手!」

「下賤胚子!」万俟玉薤收起橫刀,憤憤地啐了對方滿臉吐沫。劉姓郎中被打得怕了,不敢用手去擦,蹲在地上,哭泣著數落:「你們,你們不敢跟叛軍拚命,欺負,欺負我個文官,算什麼本事?算什麼本事?啊?整個京師,整個京師裡頭誰不知道,邊令誠已經跟安祿山那邊接洽好了,待叛軍主力一到就立刻投降!你們這些飛龍禁衛,早就改換了門庭,姓了安了!哎呀,下官說的都是實話,別打了,別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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