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凈沙 第三章 霜刃(八 下)

「末將願意為先鋒!」

「末將去抄騙子們的後路!」

左帥加亞西和右帥查比爾、小伯克阿里依、艾敏等人紛紛請命,唯恐落在別人的後邊。看到大夥眾志成城,正在旁邊指揮著僕役端茶倒水的管家穆陽仁也快步上前,沖著俱車鼻施長揖到地,「大汗,小人也願意帶領麾下弟兄做前鋒,為大汗一探唐營虛實!」

「你……?」俱車鼻施當初留下此人做管家,只是看中對方的唐人身份,以便危機關頭有人能出面替自己去敵營討價還價。如今既然已經勝券在握,當初的準備就顯得有些多餘了。故而略做沉吟,便笑著答允,「好吧,你把你麾下那些弟兄全帶上,一會兒就跟在本汗身邊。不過這回,如果你再敢臨陣脫逃的話,可別怪本汗翻臉無情!」

「小人願意為大汗赴湯蹈火!」穆陽仁再度深深施禮,彷彿能撈到莫大好處般。

他表現的實在太過於積極,不由得別人心裡不起疑。特別是大相白沙爾這種天方教勢力的領軍人物,從一開始就沒相信過假道士穆陽仁的忠誠,此刻,更是警惕之意頓生。皺了皺眉頭,上前出言阻攔:「大汗且慢。今晚的事情恐怕其中有詐!」

「什麼?」俱車鼻施楞了楞,很是不滿地大聲喝問,「你是說本汗又上了敵人的當么?」

「臣下不敢。」白沙爾輕輕躬了下身子,嘴裡說得客氣,神態和表現卻大相徑庭。「臣下只是有幾個疑問罷了。弄清楚些,想必也耽擱不了太長時間!」

說著話,他也不理會俱車鼻施的態度,徑直將面孔轉向法哈德和費迪勒兩個從敵營「殺回來」的窩囊廢,「你們兩個,把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到底馬場是怎麼丟的?弟兄們都戰死了,為什麼你們兩個卻活了下來?!」

「是米摩克執意要主動出擊,我們攔不住他!」

「也不是都死光了,還有很多人被俘。我們兩個,是,是力戰,力戰到……」法哈德和費迪勒二人本來就對白沙爾十分畏懼,在對方刀一樣的目光下,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弱不可聞。

「再說一遍?!!」白沙爾面色陰沉,牙齒在燈光下閃著白森森地寒光,「你們兩個是如何被擒的。怎麼從唐營逃回來的?」

一再聞聽同樣的質問,眾將心神一凜,看向法哈德和費迪勒二人的目光立刻充滿了鄙夷。力盡被擒,隨後又從唐營中血戰而出。即便是柘折城中公認的第一好手查比爾,估計身上也被砍得到處都是血口子。而眼前這兩個傢伙,身上居然連一絲血跡都沒有,怎麼可能是真的從唐營里殺回來的?

「我們,我們……」眾人刀一樣的目光下,法哈德和費迪勒兩人趴在地上抖得如篩糠,「我們兩個的確儘力了啊。是米摩克,是米摩克把能打的弟兄全葬送了。我們,我們兩個……」

「兩個廢物!」不待二人把話說完,左帥加亞西衝上前,一腳一個,將他們踢成了滾地葫蘆,「你們到底看沒看清楚唐營的真實情況?趕緊說,否則老子親手剁了你們!」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的確大多數帳篷都是空的!」如同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法哈德和費迪勒兩人哭喊著回應。「我們,我們可是接連翻看了十幾座帳篷啊。我們儘力了,儘力了啊!」

「大汗。末將請求帶領本部兵馬,出城去踏營!」左帥加亞又氣又愧,轉過頭,再度沖著俱車鼻施請纓。

「嗯……?」俱車鼻施眉頭緊鎖,臉上的表情很是猶豫。他原本也不相信法哈德和費迪勒兩個能跟唐軍力戰到底,只是覺得敵軍的實力被這兩傢伙探聽出來了,其餘都是細枝末節,不值得深究而已。然而後來隨著白沙爾對細節的追問,他心中就對兩個窩囊廢的話就漸漸失去了信心。此刻發覺左帥加亞西依舊試圖包庇二人,心中不由得湧上一股惱怒。正準備順勢答允了對方的請求,由著加亞西去自尋死路,冷不防卻又聽見穆陽仁在旁邊喊道,「還是小人去吧。左帥乃千金之軀,不能輕易犯險。倒是小人,本是爛命一條,多虧了大汗信賴,才有今天這般出息。若是能探明唐營虛實,小的即便是死,也算值了!」

「你……」俱車鼻施忍不住上下打量穆陽仁,心中一陣波濤翻滾。

比起加亞西的囂張跋扈,此刻穆陽仁那乾瘦的面孔顯得分外真誠,「大汗對小人的知遇之恩,小的一直沒法子回報。今晚既然敵情虛實不明,小的願意拼了這條爛命,替大汗探出個真實結果來!」

「你這卡菲爾,也敢跟我爭?」加亞西一把將穆陽仁推開,呵斥的聲音里除了憤怒,隱隱還帶上了一股輕鬆的味道。(注1)

「你這唐人,先前還唯恐搶不到功勞,此刻怎麼認定了自己一定會死在唐營里?!」大相白沙爾一把將穆陽仁扶住,目光里充滿了懷疑。

「小人,小人!」穆陽仁先是沖白沙爾訕訕施了禮,然後低著頭回應,「小人先前,的確,的確是想搶功來著。可經過大相您的提醒,小人忽然就明白了,唐軍在城外,十有八九是挖了個陷阱想讓咱們往裡邊跳。所以,所以小人才想,豁出這一條命去……」

「行了!」白沙爾厭惡地擺擺手,打斷了穆陽仁的表白。法哈德和費迪勒帶回來的軍情固然破綻無數,而眼前這唐人道士亦未必安著什麼好心。「說重點,我剛才只是覺得法哈德和費迪勒從唐營逃出來得太輕鬆,你怎麼認定了外邊是陷阱?」

「小人,小人也是受了大相您的提醒么?」穆陽仁抹了抹眼角,滿臉委屈,「他們兩個身上一點傷都沒有,不可能是從唐營闖出來的。而如果說是個人都能輕鬆逃出來,被俘的弟兄們多了,怎麼沒見到第三個?」

「對啊。怎麼沒見到第三個?這兩傢伙運氣也忒好了!」聽完穆陽仁的話,即便最急於立功的將領,心裡也認定了法哈德和費迪勒帶回的是一條假情報。出城決戰的話再也沒人願意提,反倒紛紛用目光瞪向加亞西,看他還如何袒護兩個廢物。

被大夥看得心裡直冒火,加亞西又追上半步,一把拉住穆陽仁的領口,「別人逃不出來,難道他們兩個就一定逃不出來么?如果唐軍人手不足,當然巡夜的時候會出現疏漏!」

這話,已經是在強詞奪理了。聞者無不輕皺眉頭。穆陽仁卻不跟對方硬頂,伸出手去,先慢慢將加亞西的手指從自己的衣襟上扒開,然後整了整長衫,朗聲說道:「兵法有雲,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善兵者,必以我之實,擊彼之虛,如破竹壓卵,無不摧矣!」

幾句中原茶館裡說書的瞎子個個都能倒背如流的套話。卻聽得在場諸人兩眼發直,視線中的穆陽仁立刻變得無比高大。

穆陽仁卻不知道見好就收,倒背著手,繼續朗聲念誦,「或虛示之以實,或實而示之以虛,或虛而虛之,使敵轉疑我為實,或實而實之,使敵轉疑我為虛……」

饒是俱車鼻施的唐言功底再好,也被徹底給說暈了。嚅囁了半天,才低聲打斷,「穆,那個穆,你的意思是,唐軍故意通過這兩個傢伙的手泄露消息給我,騙我出去跟他們決戰?!」

「那倒不一定!」騙人的關鍵在於掌握火候,對於撈偏門出身的穆陽仁來說,簡直是駕輕就熟,「兵無定式,水無常形。萬般變化,存於一心。敵人可能是兵多,故意示弱,哄騙大汗出營決戰。但也有可能是兵力不足,故意告訴大汗實情,誤導大汗,讓大汗以為他們在城外布下了陷阱。」

「這不是廢話么?」加亞西暈頭轉向,衝過來,對著穆陽仁怒吼。「什麼都被你說了,卻什麼都沒說清楚。你這卡菲爾,到底想幹什麼?」

「我只是想把水攪渾!」穆陽仁心裡暗罵,嘴上卻繼續信口掰扯,「不然。至少我們可以推斷出,所謂六百唐軍這個數字,肯定是虛!這兩位將軍,也是唐營故意放回來的。」說著話,他把手向法哈德和費迪勒廢物身上一指,「不信你問問他們,逃回來的路上,是不是沒遇到任何攔阻?!」

「是,的確沒遇到任何攔阻!」不待別人發問,法哈德和費迪勒兩個就先招認了,以免徹底激怒了俱車鼻施,到最後連小命而都保不住。

「那你們,是不是偷聽到唐軍兵力不足的消息,而不是像先前說得那樣,從看守口中套問出來的?」穆陽仁心裡猛然打了個突,蹲下身去,和顏悅色地繼續詢問。

「是,是這樣的。先生真,真高明!」此刻在法哈德和費迪勒眼裡,管家大人就是個活神仙,無論如何都不敢用謊言來欺騙。

「看看……」穆陽仁站起身來,沖著眾人輕輕攤手。

眾將領徹底心服口服,再也不敢提出城二字。只有左帥加亞西還不甘心,咬了咬牙,低聲道:「那也沒法證明唐人的確挖了個陷阱給我等鑽。姓穆的,你剛才不是還主動請纓去探營么?現在還敢不敢跟我一起去?!」

「當然敢!」穆陽仁現在也有些吃不準外邊的唐軍到底想幹什麼了,皺了皺眉頭,硬著頭皮回應。「但穆某現在又想出了一個更穩妥的主意。可以不出城就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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