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破陣子 第三章 壯士(五 下)

大食軍中最善戰的一名勇士,今天就是死在此錘之下。故而眾潰兵對持錘追來的唐將印象極為深刻。自認不是對手,大叫一聲,上馬便逃,不求跑得過唐兵唐將,只求逃得比自家袍澤快上半步。

追來的唐軍人數有限,也未曾起將所有潰兵一口吞下的心思。只是跟在後邊草草地攆了一陣兒,截下了逃得最慢的幾百人,也就再度停下來消化戰果。

那被唐軍截住的幾百潰兵當中,被大食人臨時徵召的部族僕從軍又佔了一半以上。見到退路已斷,立刻跳下坐騎,舉手投降。一眾曾經豪情萬丈地準備將天方教用屠刀傳播到東方的聖戰志願者們受到影響,心中再也鼓不起向安拉證明自己忠誠的勇氣,緊跟著下了馬,跪倒在地上任唐軍宰割。只有隊伍中的少數聖戰嘎嗞和幾個哈馬木,自知像自己這樣的人即便投降也未必能得到寬恕,聚成一團試圖頑抗到底。他們這伙殘兵敗將又豈是安西生力軍的對手?被王洵帶著自己的嫡系縱馬一衝,也就紛紛如霜打過的棗子般落到了地上。

「殺賊!」早就在旁邊躍躍欲試的薛景仙見此,迅速跳下戰馬,帶領隨從徒步上前。按住被打下坐騎的敵兵敵將,揮刀朝脖頸處猛剁。轉眼間,就將一個個血淋淋的頭顱割了下來。

按大唐軍功統計方式。臨陣斬首三級,則策勛一轉。連續策勛三轉,則官晉一級。若是殺的是敵軍中的將領,則按照死者在生前的軍職高低,另外再折算升賞。雖然這批割下來的腦袋,按道理要給王洵及其部屬分大頭,薛景仙和他的隨從們只能撈到其中很少的一部分。可架不住數量充足,並且今天的追亡逐北戰鬥遠沒到結束的時候。隨便從每次戰鬥中揩得一點兒油水,一次次積累下來,也夠薛景仙和他的隨從們每人都升上一級兩級了。

猜到了對方的心思,王洵也不加攔阻。只是命令麾下弟兄一邊下馬恢複體力,一邊小心翼翼地在旁邊警戒,以防哪個落馬的敵軍傷得不夠重,臨死之前拉上欽差大人墊背。至於薛景仙麾下的那些刀客們殺得興起,偷偷地把幾個投降者也給割了腦袋,則完全裝作沒有看見。

有道是什麼將帶什麼兵。薛景仙本人喜歡到處佔便宜,所帶的隨從們也一個賽一個刁鑽姦猾。看出王洵不怎麼在乎俘虜們的生死,立刻用眼神互相打了個招呼,迅速向被俘志願者當中幾個鎧甲最華美的傢伙撲去。

「投降,投降!」第一個被盯住的目標厲聲慘叫,手腳並用向俘虜堆中縮。兩個刀客像抓綿羊一般,將他從人群中拖了出來。用刀刃往咽喉處一抹,立刻結果了性命。

另外一名被盯上的俘虜是個天竺人,信仰頗為虔誠。見到幾名滿臉橫肉的刀客聯袂向自己撲來,慘叫幾聲,低頭頌經不止。刀客們哪裡管他口中嘟念的是什麼,拖出人群,一刀了賬。

大食軍在攻略西域諸國之時,獲勝後也有屠殺俘虜的習慣。一眾俘虜既然下馬投降,便等於已經認命。即便被拖走的人原來就躲在自己身旁,也是兩眼一閉,不敢做任何抵抗。倒是王洵身邊的小校魏風心腸軟,見俘虜們態度恭順,便策馬上前,賠著笑臉向薛景仙祈求道:「欽差大人饒他們一命吧。都是人生父母養的,都殺光了恐怕有違天和!」

對於王洵麾下的所有弟兄,薛景仙都不願得罪。訕訕地笑了笑,信口地解釋道,「我這不是怕他們再串聯起來弄什麼妖蛾子么?!所以才放任弟兄下了狠手。殺將留兵,也恰好符合古代處理降軍的慣例。」

魏風在來安西之前,就是個種地的大老粗,怎可能辯得過薛景仙這種正經科舉出身的讀書人。想了想,覺得欽差大人說得也有道理,便將頭轉到了一旁,眼不見為凈。

就在這一晃兒功夫,已經又有數名鎧甲華貴的東徵聖戰軍將領被拖出來斬首。身上的板甲也被刀客們當做戰利品,剝下來掛在了繳獲的戰馬之後。眾人還是覺得首級不夠分,目光又轉向了最早帶頭乞降的那些僕從軍,以期望從中尋到什麼大魚。

眾僕從兵將的鎧甲都是自備,誰職位高,誰家富有,比身穿統一制式鎧甲的大食人還要分明。當即,數個打扮華貴的傢伙就無所遁形,被刀客們一個挨一個從俘虜堆中拖了出來。

「殺完這些就行了。剩下的押回去等候封大帥處置!」唯恐王洵等得不耐煩,薛景仙大聲命令。

「饒命,饒命啊,唐人老爺!」話音剛落,被拖出來的俘虜當中,有一個年青人人忽然用唐言大叫。字正腔圓,居然是標準的長安口音。

「停下,先別殺他!」薛景仙心裡吃了一驚,快步上前,揮刀加在了求饒者的脖子上。「你怎麼會說唐言?從哪裡學來的?」

「小的,小的不是大食人。小的是木鹿城那邊商戶。當年追隨父輩到長安販貨,所以學了一些唐言。小的是被大食人逼著參軍的,不是自己主動來的呀。小的自知罪該萬死,請唐人老爺念在我等迫不得已的份上,千萬饒恕則個!」年青俘虜一邊磕頭求饒,一邊飛快地解釋道。

「抬起頭來!」薛景仙大聲喝令。

「小的不敢!小的長得丑,怕驚了唐人老爺!」年青的俘虜口中大聲回應著慢慢抬頭。高鼻深目,果然長了一幅波斯人面孔。

「你真的是被攜裹來的?」薛景仙想了想,遲疑著問。念在對方能說一口流利的唐言份上,他準備發一回慈悲。

「薛大人還是快點兒把他殺了吧。跟一個小商販有什麼可啰嗦的!」一直在旁邊將養馬力的王洵突然大步走上前,笑著跟薛景仙商量。

「也是!」薛景仙楞了楞,旋即轉身準備離開。目光與王洵目光交錯的瞬間,快速向對方擠了擠眼睛,表示自己已經心領神會。

那年青俘虜不知道有詐,嚇得立刻撲過去,雙手死死抱住薛景仙的大腿,「唐人老爺,唐人老爺,我家有錢,我家有錢啊。可以贖身,可是給我贖身!」

聞聽此言,眾刀客和隨從們忍不住哈哈大笑,紛紛圍攏過來,看此人口不擇言時,還能鬧出什麼樂子。薛景仙也被逗得雙肩直聳,強忍住笑意,繼續沉聲說道,「你當我窮瘋了么?需要你那點兒臭錢?不過是三五吊而已,我還得白養著你好幾個月!」

「不是三五吊,是很多,很多!」年青俘虜一手繼續緊緊抱住薛景仙的小腿,另外一隻手來回比劃,「很多,很多錢。唐人老爺,我馬上就可以派人給我父親送信。您饒我一命,他肯定會報答您的恩德!」

「一個商販的報答,我不稀罕!」薛景仙向外抽了抽腿,滿臉不屑。「把你的腦袋交上去,我至少能記一等功。官升得快些,啥都有了,不好過拿你家幾個臭錢?!」

「不是臭錢,臭錢。是香錢,香錢!」年青俘虜唯恐薛景仙走開,抱著他的大腿苦苦哀求,「我父親不僅僅是個商販。還是,還是木鹿城的賦稅總管。就是,就是你們中原的戶曹大人!」

「你父親恐怖不止是個小小的戶曹吧!」薛景仙冷笑著轉過身,用刀尖壓住對方的血管,「說實話,你父親到底是做什麼的!再敢滿嘴跑舌頭,我就直接放了你的血!」

他長得原本就不怎麼英俊,一發起狠來,更是滿臉陰毒。年青俘虜被嚇得魂都快飛了,手指抓住刀刃,鮮血滴滴答答往下淌,「我說,我說,唐人老爺,我再也不敢了。我父親就是木鹿城的總督夏普·蘇倫,小的叫鮑爾伯,還有個唐名叫蘇適!」

「蘇適,對吧?」薛景仙蹲下去,用手輕輕拍了拍對方白嫩的面孔,「除了錢之外,你還能給我什麼好處呢?趕緊說出來,否則,我可沒耐心再陪著你玩兒!」

他本想咋呼對方一番,從其嘴裡逼問一些大食人在這附近的詳細情況,以防追殺過程中遭遇敵人的援軍。誰料叫做蘇適的小傢伙卻會錯了意。一把抓住薛景仙伸過來的手掌,大聲喊道,「我,我父親可以幫你們。一起對付大食人!在大食人打來之前,木鹿城就是我們家的,我父親在百姓當中威望很高!不信,不信你問他們幾個!」

說罷,將手向另外幾名被拉出來的俘虜一指,用一種古怪的語言哇啦哇啦喊了一大通。

那幾名鎧甲頗為華貴的俘虜本來已經覺得生還無望,沒想到自家少主跟唐人老爺還能說得上話。立刻爬了過來,手按自己胸口,同時,嘴裡哇啦哇啦地不住嚷嚷。一看就知道是在賭咒發誓。

「我說得不算。你們向他討饒吧。他才是主將!」薛景仙側身讓開,笑著把眾人的目光引向王洵。

「將軍饒命,將軍饒命!」蘇適立刻帶著隨從爬向王洵,雙手伏地,頭如搗蒜。

「你怎麼能保證,你父親可以幫我們一道對付大食人!」突然間撿到一個寶貝,王洵也有些心動。皺了下眉頭,繼續追問。

「我,我……」唐名叫做蘇適的年青俘虜四下看了看,確信周圍沒有其他俘虜懂得唐言,壓低了聲音回應道,「不瞞唐人老爺,我家本來就是被迫投降大食人的。我曾曾祖父活著的時候,還做過你們大唐的官兒。叫什麼刺史,對,東安刺史。當時整個那密河沿岸都向大唐效忠,被叫做康居都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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