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安醉 第六章 驚蟄(十 下)

「高明!不愧是驃騎大將軍,就是高明!」一邊跟著大夥整頓鎧甲兵器,王洵一邊在心裡胡思亂想。

到了這時候,他已經不再感慨世事無常,自己躲進了白馬堡大營,最終還是沒有躲開京城裡的這場風暴。他感慨的是,皇帝陛下的這招妙手。不打擊勾結邊鎮大將,一手遮天的宰相李林甫,不收拾執掌京畿兵馬大權,專橫跋扈的京兆尹王鉷,而是輕飄飄一記絕殺,點向了戶部郎中王銲!

京城裡誰都知道,戶部郎中王銲是京兆尹王鉷的親弟弟。如果此人謀反的罪名被坐實,王鉷又怎可能脫得了關係?!可如果王鉷出手阻止高力士對自己的弟弟發難,那便更是心中有鬼,等於自己把謀反的罪名頂在了腦門子上。

可京兆尹王鉷深受皇帝陛下的信任近三十年!又有誰令皇帝陛下對他起了疑心?緊皺著眉頭,王洵猜不到誰才是真正的執子者,居然布出了如此絕妙好局?三十年的信任,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被打破的。雖然下令高力士調動飛龍禁軍的肯定是皇帝本人!當初重整飛龍禁衛,也是因為皇帝陛下察覺出幾個權臣的勢力太大,已經有可能威脅到了他的安全!

肯定有一個傢伙,拿出了足夠的證據,才促使太極宮裡那位痛下殺手。而這個人出招之陰險,遠遠超過了大夥的想像。王鉷與李林甫狼狽為奸,共同把持朝政十五載,曾經令多少政敵家破人亡?楊國忠依靠著集後宮寵愛於一身的妹妹,崛起迅速,在朝堂上,卻始終被李林甫和王鉷二人擋在身後。待到王鉷一倒,李林甫的位置緊跟著也岌岌可危。假使楊國忠趁著這個機會再度發難,眾仇家借勢推牆……

楊國忠不可能放掉送上門來的良機!連自己這種蠢笨如牛傢伙都能看明白的局勢,又能瞞得過誰的眼睛?想到此節,王洵不禁啞然失笑。沒必要繼續琢磨了,這事兒根本不是自己能琢磨明白的!也跟自己壓根兒沒半點兒關係!神仙們打架,越是贏得乾淨利落越好。越相持不下,自己這種臭魚爛蝦越跟著受折騰。

不像王洵的想法這麼多,對於大多數飛龍禁衛軍將士而言,高力士那句,「高某陪伴陛下四十多年……」,才是他們最關心所在。從皇帝陛下還是太子之時起,高力士便是他心腹中的心腹。剷除太平公主,撲殺權楚壁叛亂,在一次又一次宮廷爭鬥中,此人每回都代替皇帝陛下沖在最前面。如果京師文武百官當中,真的有人試圖謀反的話,那個人絕對不是高力士。因為除了當今天子之外,沒有人能給予一個太監比驃騎大將軍更高的職位。也沒有人能夠像當今天子這般,對一個太監推心置腹長達四十餘年!

既然如此,高力士想誅殺誰,就都無所謂了。戶部郎中也好,龍武軍郎將也罷,就算他要剷除當朝宰相李林甫,也沒什麼關係!只要不是謀反作亂!大夥跟著他衝殺一番,保准有功勞可賺!在類似心思的驅使下,眾將士氣高漲。一個個跨馬提刀,跟在高力士身後出了白馬堡大營,風馳電掣往長安城殺去。

沿途中,又有一支頗為精幹的隊伍前來匯合,竟是來自不遠處的一座瀕臨廢棄的行宮。帶隊的也為一名太監,名叫崔光遠。與高力士顯然早有約定在先,當即將兩家兵馬合二為一。共四百餘人。士卒大多出自行宮守衛,而從統軍主帥到帶兵伙長的各級軍官,卻完全由高力士臨時從白馬堡拉出來的飛龍禁衛組成。

難得的是高力士和封常清兩位主將經驗豐富,一邊趕路一邊著手調整。待大軍來到長安城的南側的啟夏門外,已經牢牢地控制住了隊伍。

長安城南側有三座城門,明德門乃天子專用,平時很少開啟。文武官員和市井百姓,則從安化、啟夏兩座偏門出入。在啟夏門城樓上當值的武將名叫薛寶貴,乃是京兆尹王鉷一手提拔的心腹。兩個多月前,王洵、雷萬春等人在城門口痛揍和衛尉少卿王准及其家奴,此人當時就站在敵樓上,卻連下來問一問的勇氣都沒有。今日忽然見到高力士手持尚方寶劍,帶領四百多名渾身披甲的精銳殺到,居然嚇得連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了,身體一晃,直接癱倒在了門洞子里。

「程元振,你帶十個人控制住此門。准許百姓照常出入,卻不準一個帶兵器的從城門下經過,如果出了紕漏,咱家要你的腦袋!!」高力士一腳踢開面如土色的薛寶貴,沉聲命令。

「您老人家就放心好了!包在小人身上!」內宮看門太監程元振嬌媚地答應一聲,帶領一隊士卒,大步踏上了城樓。

有道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啟夏門上原本有一百名守軍常駐,危急關頭敲響警鐘,還能從附近的軍營里,再調來數千龍武軍士卒登城協防。但主將薛寶貴被手捧尚方寶劍的高力士給嚇傻了,其他士卒又怎敢輕舉妄動?只能乖乖讓開登城馬道,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女人味十足的小太監振將啟夏門接管了過去。

百餘甲士,不如咱家麾下一名太監。高力士滿意地點點頭,帶領其餘兵馬繼續趕路。從始至終,都沒正眼看過薛寶貴一回。待眾人全都走遠了,癱做一團的薛寶貴才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望了望高力士的去向,口中喃喃地哭道:「王公,王公,今日之事,不能怪薛某啊!是您老人家自己連個准主意都沒有,薛某又能怎麼樣!薛某又敢怎麼樣!」

哭罷,居然將身上的頭盔鎧甲腰牌佩刀全都解下來放在一堆兒,頭也不回地走了。監門令程元振在敵樓上看得清清楚楚,也沒心思派兵去追。

啟夏門附近鬧出了這麼大動靜,按常理,明德門中的守軍早就應該聽到了消息,敲響了警鐘。可今天,明德門的城樓子里也是靜悄悄的,龍武軍大將陳玄禮手按劍柄,背靠著用來示警的銅鐘閉目養神。有這麼一尊大佛坐鎮,龍武軍內其他將領也不敢輕舉妄動,手扶城樓欄杆,望著高力士等人去向搖頭不止。

某些人囂張了。總覺得自己的權力大得沒了邊。卻漸漸忘記了,自己的權力來自何方?當源頭已經斷掉時,縱使算盡機關,又能再多折騰幾天?!

幾乎是在龍武軍的目送中,驃騎大將軍高力士帶領四百甲士殺到了戶部郎中王銲家門口。王家早就一片狼藉,男人女人拎著大包小裹,亂鬨哄的擠在門口。看見四百多名騎著高頭大馬的甲士衝來,立刻嚇得「哎呀!」一聲,做鳥獸散。

一見王家已經亂成了這般模樣,高力士猜到正主肯定得到消息跑了。但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派出兩伙甲士左右一兜,便將試圖卷了細軟逃命的王家僕役全部給堵了回來。其中一名管家模樣的中年人不待高力士發問,立刻跪了下去,以頭搶地:「將軍饒命,將軍饒命,我們都是都是下人,對家主的作為毫不知情?」

「咱家沒功夫管你知不知情!」高力士冷笑一聲,馬鞭戟指,「那是長安縣衙門的事情!咱家只管問你,你家主人往哪跑了!」

「老爺,老爺……」管家猶豫了一下,終是捨不得陪著家主一道去患難,低聲說道:「一個時辰前,老爺被邢將軍請到家中下棋去了。這會兒,應該還在那邊!」

「誰告訴你等王家出事兒的?你等為何要跑?」高力士皺了下眉頭,繼續追問。

「是,是……」管家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帶著哭腔回應,「就在剛才,楊國忠帶領親衛來過。沒抓到老爺,又奔邢家殺去了!」

「這廝……」高力士心中暗罵楊國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臉上卻不願表現出來,咬了咬牙,迅速將坐騎朝西方一捭,「跟我走,去金城坊繼續捉拿反賊!」

「諾!」發覺對手居然如此不堪一擊,眾將士愈發士氣高漲,答應一聲,跟在高力士馬後直撲目標。

金城坊位於長安城西北,與皇城僅有一坊之隔。須臾之間,眾將士拍馬殺到,卻只看見坊子口掉了一地兵器,幾名身穿劍南節度使牙兵服色的傢伙,圍著一棵三尺多高的珊瑚樹大打出手。(注1)

「這是怎麼回事?」高力士大怒,跳下坐騎,掄起馬鞭,沖著幾名爭搶珊瑚樹的牙兵抽將過去。

「你,你敢打我!」幾名牙兵被打懵了,本能地低頭撿兵器,卻又被李元欽和趙懷旭等人擁馬槊抽翻在地。明晃晃的槊鋒面前,他們終於恢複了幾分理智,楞了楞,大聲喊道:「別動手,別動手。這玩意給你們就是了。王家裡邊,寶貝多得很,大夥犯不著動刀子!」

「你們這些廢物!」連一向待下屬比較寬容周老虎都看不下去了,上前數步,一人賞了對方一個大嘴巴,「睜開你們狗眼看看,面前站得是誰?節度使大人哪裡去了?怎麼就留了你們幾個廢物在這兒丟人現眼!」

「啊!」幾名牙兵捂住腫起來的面頰,定神細看。這才認出先前拎著鞭子抽人的是個身穿大將軍鎧甲的太監。腦袋瓜子立刻「嗡」地一聲大了三寸,一個挨一個跪倒在地,大聲求饒:「不知道高驃騎駕到,我等該死。驃騎大將軍高抬貴手……」

「去你奶奶的高抬貴手!」高力士抬起腿來,將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名節度使牙兵踢翻在地,「老子沒功夫搭理你等。楊節度去哪了?反賊被抓到了么?」

「跑,跑了!」其他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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