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安醉 第六章 驚蟄(九 下)

回到軍營,王洵立刻全心投入到本隊弟兄的整訓當中。作為一個講義氣的小傢伙,他不敢讓七旅二隊在即將開始的校閱中表現太差。因為在他看來,如果本隊弟兄不爭氣,非但關乎著封四叔的顏面,也有愧於周老虎、趙懷旭等人長期以來對自己的照顧。

同樣,因為王洵講義氣且出手大方,新兵營七旅二隊的弟兄們也很給他這個隊正面子。每天的各項訓練完成得保質保量,在個別科目方面,甚至達到了全營最高水準。樂得新兵營折衝校尉周嘯風咧開了嘴巴,逢人就吹,自己知人善任,為飛龍禁衛軍培養了一隊精銳。暗地裡,在物資給養調撥方面,也愈發向新七旅二隊傾斜。羨慕得同旅的其他幾個隊正人人眼藍,天天偷著罵周老虎心眼長到了肩膀子上。

過了數日,校閱如期開始。皇帝陛下因為臨時有事未能親臨,卻派了太子李亨帶領一干文武前來檢視飛龍禁衛的整訓成果。秦家兄弟的叔叔,還有馬方父親也赫然在隨行之列。這兩人平素雖然對王洵沒什麼太好的印象,關鍵時刻,卻依舊看在晚輩的顏面上顧及到了幾分香火之情。不動聲色在旁邊品評了幾句,立刻令太子李亨目光集中在馬方和王洵二人所在了隊伍上。

有長輩在點將台上觀望,王洵和馬方也都各自使出了渾身解數,把幾個月來的訓練成績,超常發揮到了十二分。校閱完畢,王洵所在的新七旅二隊和馬方所在的新五旅四隊脫穎而出,都進入了全營前五之列。王洵因為協助上司訓練本隊士卒有功,再度高升一級,頭銜成了正七品上致果校尉。實職待新兵整訓結束後,根據飛龍禁軍的具體情況候補。馬方則因為被認出是當朝大員的兒子,小小年紀就放棄了錦衣玉食,主動從軍為國效力,得到了太子殿下的褒獎。當場賜予備身腰牌一面,明光鎧一領,待整訓結束之後,便可到東宮就職。(注1)

其他在整訓中表現優異的軍官、士卒,也得到了升遷、賜甲、賞金等各種獎勵。命令宣布,全場歡聲雷動。全然忘記了半年之前,大夥私下裡是怎麼罵封常清和高力士兩個老傢伙『沒事找事,變著法子折騰人』的情景。

校閱結束,幾乎每個受訓者都興高采烈。新兵們立刻眼巴巴地盼著全營放假,好把心中的喜悅與自己的家人分享。從飛龍禁衛和安西鎮調過來的老兵們則盼望著隊伍早日解散,大夥好帶著新到手的虛職,回軍中去謀取實缺。偏偏兩位行事素來利落的主帥,這個時候突然又拖拉了起來。只是命令各團校尉帶領麾下士卒繼續訓練,鞏固先前取得的成果,卻遲遲不肯宣布大夥的去向。

一鞏固就是一個半月,即便是性子再沉穩的人,也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大夥知道王洵和馬方能跟上頭搭上話,便拐彎抹角找上們來,求他們兩個去周老虎那裡打探動靜。王洵和馬方二人也急得百爪撓心,斟酌了片刻,便找了個由頭,往中軍位置走去。

誰料素來很好說話的周老虎這回突然板起了臉。先把王、馬二人狠狠數落了一頓,讓他們不要恃寵而驕,忘記了軍營的規矩。隨後,看著二人手足無措的模樣,又忍不住心發軟,嘆了口氣,低聲說道:「你們兩個甭多打聽了。就是我,也僅僅知道個大概。回去等信兒吧,這種事情,本不是咱們武夫該摻和的,索性離得越遠越好!」

「離得越遠越好?」王洵和馬方相互對視,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濃濃的疑慮。不像其他人那般對時局毫無所知。他們兩個,最初進入軍營的緣由,可就是為了躲避京師中莫測風雲的。帶著滿肚子疑團,二人悶悶地離開了中軍。走在路上,卻再按捺不住,低聲議論了起來。

「李相和楊國忠兩個不是握手言和了么?」認為馬方的消息總比自己靈通一點兒,王洵皺著眉頭追問。

「我哪知道啊?」小馬方滿臉無辜,「我都快倆月沒回過家了。即便能回去,以我阿爺那性子,會把他知道的事情告訴我么?」

「那倒也是!」王洵點點頭,然後又輕輕搖頭,「還沒完了呢。害得大夥都跟著倒霉!」

張巡說過,朝廷上權臣內鬥不斷,實非社稷和百姓之福。王洵、馬方兩個都是勛貴子弟,對於社稷和百姓的關心,遠不如自己的切身利益。朝廷上的風暴再起,就意味著他們兩個在城裡合夥開的那些鋪面要受影響。時局一日不寧,也就意味著他們兩個一日無法離開白馬堡,完不成各自最迫切的心愿。

「二哥,你說子達會不會比咱們知道的多一點兒?!要不,咱們到他那轉轉去?」任務沒完成,不甘心就這樣回去受大夥的抱怨,馬方猶豫了片刻,再度提議。

「嗯,好長時間沒見到他了!」王洵想了想,點頭同意。宇文至現在是封常清的親兵,作為主將身邊的心腹,肯定能聽到許多不為人知的內幕消息。

想明白了此節,二人立刻轉頭去找宇文至。費了好大力氣,才在軍需官那裡將對方尋到。沒等開口說明來意,就被兜頭潑了一瓢冷水。「你們兩個,這個接骨眼兒上亂竄什麼?還嫌自己不夠引人注目不是?趕緊回各自的營房去,沒事兒少往中軍晃悠!」

「嗨!你小子什麼意思?」馬方立刻就冷了臉,扯開嗓子,大聲反問。「才攀上高枝,就嫌我們哥倆丟人了是不是?!誰稀罕找你啊,我們不過是來看看,某些人又被抓進大牢沒有?」

「你小聲點!」宇文至氣得兩眼直冒煙,「別拿好心當做驢肝肺!要是換了別人,我還懶得提醒他呢!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別人都能躲多遠躲多遠,就你主動往火堆上湊!」

「行,行,你厲害,行了吧!二哥,咱們走!」馬方越說越生氣,拉著王洵就準備離開。

「我真是……」宇文至見王洵的臉色也開始發陰,上前一步,拉住馬方的胳膊,「你真的以為,陛下整訓飛龍禁衛,是為了重塑京師武備么?說實話吧,咱們這些人,從一進白馬堡大營,就已經成了別人棋盤上的子!」

「你說什麼?」作為一直將白馬堡當做避難所的王洵和馬方兩個,宇文至的話無異于晴天霹靂。雙雙瞪圓了眼睛,無論如何不敢相信對方陳述的是一個事實!

「我還以為,你們多少會覺察到一些呢?!」宇文至低聲冷笑,四下看了看,繼續補充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過來!你們兩個,什麼時候能改改這種過了今天不管明天的性子!」

王洵和馬方被宇文至數落得直撇嘴,卻不由自主跟在了對方身後,三拐兩繞,來到一處堆放輜重的房間。宇文至拉開門,自己先走了進去檢視了一番,然後探出頭來,沖著兩位朋友輕輕揮手,「進來吧,這沒人。我跟你們一次說清楚,省得自己枉做小人!」

「你本來就不是什麼君子!」見宇文至模樣鄭重,馬方心裡已經信了三分,撇了撇嘴,低聲罵道。

換做以前,宇文至肯定要反唇相譏。這一回,卻難得地沒有報復。將二人帶進房間內,仔細掩住了屋門,然後以極低的聲音說道:「你們倆想過沒有?去年怎麼高力士一出手救我,李林甫那邊立刻就偃旗息鼓了?!李林甫和楊國忠兩個王八蛋鬥了也不是一年兩年了,為什麼太極宮裡的那位總是裝聾作啞?他老人家當年可是一登基就辣手除了太平公主的人,會那麼容易被臣下糊弄么?」

「陛,陛下……」提起大唐天子,王洵和馬方都不像宇文至那樣隨意,不知不覺,已經用上了敬語。「陛下因為寵愛貴妃娘娘,所以懶於過問朝政!」這是民間的一致看法,但現在說出來,卻明顯有些不靠譜。

「難道是說,陛下,陛下手中缺乏可以調派的力量?」突然想到一個答案,王洵自己把自己給嚇了一跳,話剛出口,就立刻用手掩住了嘴巴。

「哼哼!」宇文至繼續冷笑,臉上卻露出了幾分讚賞意味,「至少,陛下他沒有十足的把握來控制局面。李林甫執掌相權十數年,幾度逼得太子無力自保。京兆尹王鉷身兼京畿及關內採訪黜涉大使,把京畿一帶除了禁軍之外的力量都握在手裡,偏偏又跟李林甫眉來眼去。而禁衛軍恰恰又糜爛不堪,換了誰是太極宮裡那位,恐怕也……」

全明白了。全明白了。剎那間,王洵猶如被閃電擊中,眼前白亮亮一片。

其實,宇文至今天沒有說任何內幕,只是比大夥多了個心眼,把最近半年多來發生的事情,慢慢穿成了串而已。

秋天,高仙芝派遣封常清入朝獻俘。在明知道安西軍剛剛在恆羅斯河畔經歷了一場慘敗的情況下,太極宮裡的那位,依舊將錯就錯,把封帥和其麾下數十名死人堆里殺回來的百戰老兵留在了京城!

緊跟著,李林甫通過王鉷向楊國忠發難,卻因為高力士的突然介入兒不了了之。

高力士和封常清二人奉命重整飛龍禁衛,實際上,就等於將這支幾乎廢棄的武力,重新抓到了皇帝陛下自己之手。

隨即,飛龍禁衛通過公開比武招募和嚴格訓練的方式,力量得到了不斷加強。

有人開始揣摩皇帝陛下的立場。有人開始搖擺不定,有人開始悄悄改變選擇。只有王准那個笨蛋,在這個節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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