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安醉 第六章 驚蟄(五 下)

都是長安城有名的紈絝,這一招又能騙得過誰?早在互相理論威脅期間,王洵就一直盯著衛尉少卿王準的眼睛。看到對方的眼神一變,立刻磕動坐騎,直接沖了過去。他的坐騎不用掉轉方向,自然比王准向後撥馬來得快,眼看著就要將對方生擒活捉,惡奴之中,那名身高過丈的西域漢子奮不顧身從馬背上跳將起來,雙腿直接跨過自家主人王準的頭頂,兩隻缽盂大的拳頭一併,直杵王洵胸口。

人坐在馬鞍上,王洵根本無法躲閃。只好先放棄對王準的追擊,兩腳用力踩緊馬鐙,長身直臂,雙手向斜前方猛托。耳畔只能「嘭」的一聲悶響,西域壯漢的前臂與王洵的雙掌碰了個正著。雖然大部分撲擊之力都被王洵用巧勁化掉了,剩下餘威依舊壓得王洵的身體晃了晃,一屁股坐回了馬鞍之上。

「一齊上,一齊上!殺了他們!」被這幾下兔起鶻落驚得魂飛魄散,衛尉少卿王准不顧一切地命令。對面除了秦氏兄弟外,其他人的背景都可以忽略不計。只要把白荇芷趁亂掠走或者弄死,剩下的事情就可以算作兩波公子哥為了一個歌女爭風吃醋而大打出手。雖然傳揚出去,對自己和父親大人的名聲有損,甚至會影響到自己今後的仕途升遷,但比起抄家滅族的慘禍來,些許名聲又能算得了什麼?

他如意算盤打得清楚,怎奈胯下坐騎實在跑得太「慢」了些。堪堪就要與衝上來的惡奴們匯合到了一處,腦後突然傳來一聲冷笑,「想跑,哪那麼容易!」卻是雷萬春見事情緊急,受到了那名西域壯漢的啟發,直接甩開坐騎,腳踹馬鞍,從半空中撲了過來。

「救……」衛尉少卿王准大聲呼救,真的是一點也不在乎自己四品高官的顏面。聲音剛喊出了一半,便噶然而止,整個人被雷萬春如老鷹拎小雞一樣拎著從空中落下,脖頸處因為衣服緊勒而透不過氣,癆病鬼般的面孔憋得通紅。

「想讓他死,爾等就再上前一步試試!」雷萬春一手抓住王準的後脖領子,另外一隻手提著他的腰帶,大聲斷喝。他長得身形魁梧,手長腳長,而衛尉少卿王准又恰恰因為好色無度淘空了身體。兩相比較,就像一棵生機勃勃的千年古樹之上吊了具風乾屍首,要多凄慘有多凄慘。

已經圍攏過來的惡奴們見狀,紛紛撥馬閃避。個別愣頭青抽出尖刀想捅雷萬春個措手不及,卻被雷萬春直接拿王准當盾牌擋了回去。惡奴們趕緊收刀,寧可傷了自己也不敢傷了少主。卻嚇得王准兩眼緊閉,雙腿抽搐,一泡尿水再也憋不住,滴滴答答透過錦袍淌了下來。

「腌臢貨,這般模樣也好意思站立於朝堂之上!」鼻孔中聞到一股騷臭之氣,雷萬春皺了皺眉頭,低聲斥罵。單手扯住王準的腰帶,盡量將對方拎得與自己遠些,一邊大步前行,一邊左右舞動。每前進一步,跟著王准來的惡奴們就後退一步。十幾步過後,一干惡奴皆嚇得閃到了路邊,如同霜打了的茄子般低頭耷拉腦袋,連看都不敢再向雷萬春這邊看一眼。

只有跟王洵拚命的那個西域惡漢,根本不管背後發生了什麼變故,仗著自己在馬下變招靈活,而王洵的身體一時難以離開坐騎,雙拳一刻不停地往王洵下三路招呼。本指望三下兩下擒住王洵,解決戰鬥。卻不料王洵雖然也是個紈絝子弟,卻不像他的主人那般不堪一擊。雙手在身前身後左撐右擋,被逼得很是狼狽,卻沒讓對方佔了到絲毫實質上的便宜去。

假裝沒聽見雷萬春的威脅,那西域壯漢還想繼續糾纏,至少要把王洵抓住換回自己的主人。從雙方交手之時起便一直護在白荇芷身邊的南霽雲卻看得不耐煩了,拉過兩名秦府健仆,將白荇芷擋在中間。隨後一聲長嘯,輕飄飄跳下坐騎,一拳沖西域壯漢的後心打去。

「你耍賴!」明明自己這邊已經輸得無可再輸,壯漢卻反咬一口。丟下王洵,雙手來抓南霽雲的胳膊。南霽雲怎肯被他抓住,腳掌發力,飄然而退。躍開數步,低聲喝道:「蠢材,你再不停手,你家主人就死定了!」

既然已經豁出去了臉皮裝傻,那西域壯漢就不在乎再多丟人。見南霽雲長得眉清目秀,一副翩翩公子哥模樣,料定他不會比王洵力氣更大。口中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雙手沖對方肩膀搭了過去。

這回,不光是秦國用、王洵等人忍無可忍,就連他們自己的同伴也看不下去了,紛紛張開嘴巴,大聲喝止,「万俟,趕緊住手,小公爺快被人摜死了!」(注1)

「沒分出勝負!」被喚作万俟的西域壯漢頭也不回,只想把南霽雲搬住肩膀摔倒。遇到這麼一個蠢貨,南霽雲氣得直搖頭。雙手平舉,截住對方的手腕,順勢斜帶,腳下使了一個絆兒,連衣服都沒被碰到,就將對方摔了出去。

「蹬,蹬,蹬」那名叫万俟的西域壯漢踉蹌數步,一頭扎進了官道旁的雪地里,摔了個鼻青臉腫。頂著一腦袋白雪沫子掙扎著抬頭,他還想再看看有沒有下手偷襲的機會。馬方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將彎刀往其脖頸處一壓,「有本事你就繼續抬頭,看我敢不敢把刀刃按下去!」

「啊!」那西域壯漢万俟脖頸吃痛,爬在雪地上不敢再動彈。小馬方得勢不饒人,沖著對方的胖胖的屁股狠踹了兩腳,一邊踹,一邊大聲罵道:「胡虜就是胡虜,你家主子的死活,難道你一點兒也沒放在眼裡么?」

眼看著一場血淋淋的火併,瞬間就變成了一場鬧劇。躲在官道兩旁野地里的過客們顧不得害怕,紛紛大笑了起來。畢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張巡不想鬧出人命。策動坐騎向前走了幾步,沖著雷萬春喊道:「老雷,小心些,別真的摔死了他!」

「你放心,這種貨色,雷某殺他都嫌手臟!」雷萬春點點頭,大聲答應。手臂迴轉,再度由單手斜舉改為雙手平端,只聽「哎呀!」一聲,衛尉少卿王准終於哭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遠處的過客們笑得前仰後合,沒想到平素令京師百姓聞名色變的酷吏王鉷,居然養了出如此一個膿包兒子。聽到周圍的笑聲,王准哭得愈發傷心,一邊手腳亂蹬,一邊大聲威脅道:「放開,趕緊把我放開,否則,你們幾個誰也甭想逃得掉。」

「你還是先想想自己如何脫身吧!」雷萬春將手臂微微向高提了提,嚇得王准又是一陣乾嚎。哭夠了,發現對方沒有將自己活活摔死的意思,膽氣瞬間再為一壯。扯開嗓子,大聲叫嚷:「姓秦的,老子今天記住你們哥倆了。有種你就叫人殺了我,否則,只要我活著,你們哥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

「與秦家兄弟無關!」雷萬春手指稍稍用力,頃刻便把王準的胡言亂語憋了回去,「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河北雷萬春是也。向來是自己吃飽了,全家不餓。今天就把這條命豁出去了,看你王家怎麼讓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說罷,在路邊尋了塊青石,將王准高高舉起,作勢欲擲。手指間卻又悄悄鬆了松,給對方留出了呼吸的空間。有道是,橫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聽雷萬春說得狠辣,王准嚇得哇哇雙手亂揮。一邊掙扎,一邊哭著喊道,「別,別。我求您了。別摔,別摔,我服了還不成么?」

「哈哈,哈哈哈哈」,周圍看客們笑得直捂肚子。一干惡仆也轉過臉去,唯恐繼續看到自家少主如何丟人。俯在地上的西域壯漢万俟更是無地自容,乾脆把頭扎進雪裡邊,裝作什麼都沒不見。

鬨笑聲中,雷萬春將王準的身體放低了些,沉聲問道:「真的服了?」

「服了,服了,心服口服!只要壯士你今天放過我,咱們就當這事沒發生過!」唯恐一個回答不對,就被人拿腦門跟青石比誰硬,王准連聲叫嚷。

「沒發生過,說得輕巧!」雷萬春低聲冷笑,將王准瞬間又舉了起來,「那我妹子今天早晨被你派人追殺,這筆帳該怎麼算?你剛才不說他是你家逃妾么?賣身契在哪,掏出來給大夥看!」

「沒有,沒有,我信口雌黃,您老別跟我一般見識行不行?」王准嚇得兩眼緊閉,眼淚鼻涕一起往外淌。

「哼哼!」雷萬春冷笑兩聲,不置可否。

「饒命,大俠饒命!」王准立刻嚇得一激靈,討饒的話衝口而出,「今天的事情,全都是我的錯。您老別跟我一般見識。您妹子受了驚嚇,我十分過意不去。願意拿出錢來給她壓驚。十吊,不,一百吊,您老抓穩了,我求您了!」(注2)

一百吊錢,已經夠京城中等人家花銷四五年了。雷萬春對於錢財沒什麼概念,目光悄悄轉向了張巡。探花郎張巡本來想見好就收,免得日後惹得京兆尹王鉷瘋狂報復。見到王準是典型的吃硬不吃軟,笑了笑,低聲道:「一百吊,你當白行首沒見過錢么?她一曲清唱,恐怕也不止這個數。你今天當眾恐嚇她,讓她日後怎敢再於人前露面?不拿一千吊錢出來賠罪,我等今日就是拼著性命不要,也必須替白行首出了這口惡氣!」

「別,別,一千吊,一千吊,我賠,我賠!」王准求生心切,根本不在乎拿出多少錢,反正過後他直接一賴,誰也不敢到太原公府上討還。

雷萬春跟張巡相視而笑,將手慢慢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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