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安醉 第一章 秋聲(七 下)

王洵也是個爽利的漢子,見張巡說得鄭重,便不再多客套。當下命僕人頭前帶路,領三位朋友入正房奉茶。

聞聽此言,張巡又笑著擺了擺手,低聲說道:「喝茶倒不急!容我先拜見了老夫人再說。張某那年在京師處處吃閉門羹,只有王兄的庶母,曾出言給張某指了一條明路!」

「張兄真是太客氣了。當年的事情,姨娘也不過是送了個順水人情而已!」沒想到張巡把王家的些許小恩小惠看得如此之重,王洵楞了楞,笑著謙讓。

「對老夫人來說,可能是順水人情。對張某來說,卻是撥雲見日!」張巡搖搖頭,繼續堅持要先謝了引路之恩再說。

王洵坳他不過,只好先帶領三人去拜見庶母。對於張巡等人在明知王家要吃官司的情況下,還冒著遭受池魚之殃的風險前來探望的仗義舉動,雲姨心裡頭也非常感激。跟大夥隨便說了幾句場面話後,便笑著提議,「洵兒的官司,我剛才已經詳細問過他了。傷天害理事情,他肯定是沒做過的。這點我們娘兩個可以在祖宗靈位前起誓。但官府裡邊那些彎彎繞,我們娘倆個卻都不太懂。探花郎今天既然已經來了,老身也不跟你客氣。待會兒好好幫洵兒琢磨琢磨,讓他及早脫身才是要緊!」

「長者有命,晚輩焉敢不從!」張巡抱了抱拳,鄭重答應。

「那我就不耽誤你們的功夫了。洵兒,你叫下人到臨風樓訂一桌酒菜,今晚不用出門,就在家中給探花郎洗塵好了!」雲姨笑著還了個半禮,在丫鬟的服侍下,起身走向後堂。

四人以晚輩之禮目送雲姨走遠,然後互相笑了笑,一同朝王家接待貴客的正房走去。雷萬春和王洵身高腿長,步子邁得飛快。張巡也急著了解官司的詳細情況,跟在二人身後,半步不落。這下可苦了馬方,本來個子就比前面三人矮了不小一截,偏偏又穿了一身書生長袍,才緊走了幾步,便被自己的袍子下擺絆了個趔趄,忍不住驚呼一聲,伸手扶住了路邊一株矮樹。

「怎麼了?」走在最前頭的王洵聽到驚呼,回過頭來,關心地問。

「沒事,沒事!」馬方滿不在乎地擺手,本來就非常白皙的臉上,不見半分血色。

「崴腳了?」憑藉直覺,王洵發現馬方的狀態不對。掉頭走到對方身邊,單手扶住其肩膀。他一靠近,馬方的神色立刻大變,向旁邊趔趄了幾步,笑著說道:「沒事!走路不小心踩到了石頭上!」

「胡說,我家院子里,怎可能有多餘的石頭!」王洵笑著搖搖頭,一把將馬方扯了過來。「腿怎麼瘸了,在馬上掉下來了?還是被人家給打了?」

「剛才在去尋張探花的路上,從馬上掉下來蹭了一下。我真的沒事,先商量如何應付你和子達兩個的官司要緊。」馬方笑著搖頭,卻沒發現汗水已經從鬢角上滾了出來。

「衣服上連半點兒土都沒沾,鬼才信你從馬上掉下來過!」王洵又是搖頭冷笑,「誰欺負你了。說給你我聽,我幫你把場子找回來。」

「真的沒事!你這人怎麼這般啰嗦!」馬方忽然翻了臉,用力推了王洵一把。

他那副細胳膊細腿,推王洵就像蜻蜓撼大樹。王洵連躲都沒躲,硬受了馬方一推,然後低頭拉住他的外袍,迅速向上一撩。只見馬方袍子下的小衣上紅殷殷一片,新的血珠正順著舊的痕迹絲絲縷縷往外滲。

「我的天!」王洵忍不住驚呼的一聲,不由分說,將馬方給扛到肩膀上,「先別去正房了,先去我的卧房。趕緊上點兒葯,免得落下病根兒。誰下的手,這麼狠。老子日後定然饒不了他!」

「放手,放手!」馬方的小腿在王洵的肩膀上來回直踢,「兩個大男人,大白天鑽進卧房裡,成何體統!」

「放心,我沒斷之癖。況且肯定不止咱們兩個。」王洵被他氣得直樂,一邊快步走向自己的卧房,一邊大聲喊道:「張大哥,雷大哥,你們直接跟過來吧。別客氣了。我讓女眷們迴避了便是!」

關心馬方的傷勢,張巡和雷萬春兩個只好也跟了過來。王洵在半路叫住個丫鬟,命令其頭前給紫蘿送個信,讓紫蘿把自己的床鋪收拾好。然後,又抓住了急急忙忙跑出來查看情況的小丫頭雪煙,命令她帶人去打兩大盆熱水,順便把自己常備的金瘡葯拿過來。

「用我的吧,估計比你的好使些!」雷萬春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瓷瓶,信手塞給王洵。見馬方的小臉漲得通紅,笑了笑,繼續說道:「咱老雷當年闖蕩江湖時,受了傷,被女人扒下衣服來敷藥都是常有的事情,有什麼好在乎的。若是一味地拘泥於小節當中,江湖兒女,早就死乾淨了!」

馬方平生最大的志向就是提三尺長劍浪跡江湖,聽雷萬春這麼一說,便停止了掙扎。任由王洵將自己抗回了卧房裡。提前得到下人們的通知,紫蘿早已將王洵的卧房收拾乾淨。見眾人進門,斂衽福了一福,帶著貼身丫鬟匆匆退了下去。

王洵把馬方平放到自己的床上,扯過一個枕頭,讓他趴好。接著到外邊接過雪煙打來的熱水,先把手洗乾淨了。然後找了個嶄新的棉布面巾,用另外一份開水潤濕。擰乾了水分,拎著走回卧房裡。

雷萬春早年經常幫人處理傷口,手腳比王洵利索得多。見王洵做好了準備,於是快速走到床邊,慢慢捲起馬方的外袍。「嘶!」三人不由自主同時吸了口冷氣,只見馬方裡邊的小衣,從腰部開始一直紅到了小腿。新舊血跡一片壓著一片,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誰下的手。你說,老子今晚就去替你出氣。」雷萬春勃然大怒,拳頭攥得咯咯直響。

「我,我阿爺。」馬方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承認。

「你阿爺這幾天不是當值么?」一邊慢慢捲起馬方的小衣,用濕布潤開衣服上的血痂,王洵一邊氣憤地追問。「敢情中午抽空跑回家裡,就是為了打你一頓板子!有這麼做人父親的么?你是不是他親生的啊!」

「可不是么?今天中午突然回來了!抓住我就一頓好打!」儘管王洵已經盡量輕手輕腳,馬方依舊疼得直吸冷氣。「二郎,慢點,慢點,疼,疼!」

「我來吧!」雷萬春擠開王洵,接替他的工作。「我處理這些東西是長項。真是的,你阿爺怎捨得下這麼狠得手?」

「有什麼?他小時候,被我祖父打得更狠。」馬方咧了咧嘴,自我解嘲。「我若是不服氣,將來也下狠手收拾他的孫子就是了。反正我們馬家,向來講究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哎呀,雷大哥,動作慢點兒。求你了!」

「動作越慢,你越遭罪。你也是,挨了打,不在家裡趴著養傷,還跑出來幹什麼?你小子一定是偷著跑出來的,對不對。這幾個地方,先前敷的葯全被血給沖開了!」雷萬春一邊利落地處理傷口,一邊說話分馬方的神。

馬方嘆了口氣,沒有接茬。

一股熱流直接衝上了王洵的鼻子。馬方下午拖著受傷的身體跑出來,當然是為了四處替他搬救兵。這兄弟雖然長得有些娘娘腔,說話的聲音也細聲細氣,骨頭裡卻是硬得令人感動。看到馬方傷成這般模樣還不顧一切替王洵和宇文至兩個奔走,在一旁幫著打下手的張巡也很感慨,拍了拍馬方的肩膀,低聲道:「好小子,夠朋友。張某這輩子交你是交定了。」

「男子漢大丈夫,為朋友兩肋插刀!哎呀——疼死我了!」馬方疼得齜牙咧嘴,卻依舊沒忘了說大話。

他表裡不一的模樣,逗得大夥哈哈直笑。笑夠了,張巡走到桌案邊,從包了絲綿的茶壺巢子里倒了一杯熱水,親自捧到馬方嘴前,喂著他喝了幾口。然後笑著問道:「令尊大人沒說,他今天為什麼打你?」

「唉!阿爺打兒子,還需要什麼理由?想打就打唄!誰讓我是他親生的呢!」馬方搖搖頭,很是無奈地說道。

「總得有個借口吧?」張巡的眉毛以極其細微的動作皺了一下,繼續逗馬方說話。

「無非是說我不用心讀書,到處結交些狐朋狗友唄!還不是借口?」馬方咧著嘴嘆氣,對自己攤上這樣一個父親很是無奈。

「當時有外人在場么?除了說你交友不慎,還告誡你什麼了?否則,你連原因都不清楚,這頓打不是白挨了么?」張巡笑了笑,又問。

「告訴我最近一段時間不準出門,否則就會打斷我的兩條腿。哼,又不是第一次了,我才不怕!」馬方皺著眉頭,仔細回憶中午時挨打的情景。「我想起來了,當時還有一個人在場,姓周,是我阿爺的朋友,好像在御史台或者什麼地方行走。缺德得很,看著我被僕人拖下去拿大棍打,居然連一句說情的話都不講!」

「估計他是怕講了情,令尊大人無法下台。你會挨打挨得更狠吧!」張巡笑了笑,點頭解釋。

說話間,雷萬春將馬方屁股和大腿上的棒瘡處理完畢。重新上好了金創葯,又向王洵討了塊天竺國商人販來的細絨棉布,小心翼翼地墊在馬方的屁股上。然後幫他重新套好小衣,蓋好外袍。笑著看了看張巡,向對方請示下一步動作。

張巡跟雷萬春、王洵兩人分別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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