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附錄 觸目驚心的恐怖大王李西閩

《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吳虹飛

聽李西閩講話是很有意思的事情。這是一個傳統小說作家,同時是一個恐怖小說作家,同時,很容易就是你的好朋友,因為他的臉很圓,很隨和,愛喝酒,並且總是很大方。他帶你去饕餮他新發現的飯館,眾人圍坐,大嚼火鍋狗肉之時,他會注意到侍立一旁的服務員的口紅塗得太濃了,他要忍不住告訴她,這樣會影響到她的美。他講話漫無邊際、快言快語,聲音清脆。他今年39歲了,可是有人評價他的心理年齡只有15歲。此時,他的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地瞟著自己的杯中之物,在離他0.1米處,是他夫人警惕的雙眼。

採訪他的那一天是一個陰鬱的雨天。恐怖小說家李西閩舉著傘在地鐵口等待著,態度可親。一盞茶的工夫,他已經要為你兩肋插刀。接下來,他會給你講很多靈異故事,比如說那個超市、那個電梯、你正坐著的位置……當你很配合地被嚇著的時候,他會笑嘻嘻地說:不要怕。結果,當你坐上計程車要告別時,你會覺得計程車司機面目也很可疑。

「寫恐怖小說的人內心一定很善良的。」他一本正經地說:「我比較喜歡在小說里寫變態,寫人格的分裂和性格的扭曲,把邪惡發揮到極致。」說這個話的時候,居然一點邪惡的表情都沒有。

「明明知道會害怕,會做噩夢,可是還是會看,就像吃麻辣燙一樣。」

他有著簡單的野心:提出新概念「恐怖小說」,區別於國外的恐怖小說,區別於鬼怪故事,使之成為真正的類型小說。他希望「18歲以下禁止讀李西閩」。

「斯蒂芬·金是很好玩的人。」他想像著他的異國同行,「他整天躲在屋子裡,怕他的讀者用他的小說里的方法把他殺死。他很像小孩子,他的恐懼不是一個成熟男人的,而是一個孩子的方式。」

「恐怖小說喚起了我童年的記憶。那些恐怖顏色是灰色的,陰鬱的。它一直在我的內心存在。」

他多次在小說里提到了夢。他說,當他寫到一個男人的心理陰暗面,感到很有意思。

他是不設防的,但是內心裡還有一個小孩,他只是用小孩子的方式,躲避著他的害怕。「我會躲著恨我的人。」

人物周刊:你寫了20多年的傳統小說?

李西閩 :我從12歲開始發表東西。最早的作品是個短小說,發表在浙江的《文學青年》。那時不像現在,一炒就成了少年作家。後來我高中畢業就去當兵,一當就當了21年,空軍。

人物周刊:是文藝兵嗎?

李西閩 :不是。剛開始是一個普通戰士,後來因為寫小說而提干。一下子提為少尉排長。那年空軍因為寫小說提乾的也就兩三個人吧。

人物周刊:你寫恐怖小說是為了好玩嗎?

李西閩:不是。

人物周刊:是不是想嚇人?

李西閩:有一點。

人物周刊:嚇人也是需要天分的呢。

李西閩:我在這方面就很有天分。

人物周刊:你是否希望讀者讀完你的小說後嚇得魂不附體、小便失禁?

李西閩:我希望他們讀完我的小說能夠更加堅強。

人物周刊:那你的膽子是不是很大?

李西閩:其實我從小膽子很小,這是我的一個秘密,有時晚上聽到什麼響動渾身會發抖。

人物周刊:寫恐怖小說是不是為了曲線實現你的文學夢想?

李西閩:是吧。我一直很用心,很虔誠——別看我整天嬉皮笑臉的。改革開放以來,生活比以前好了,以前是「飽暖思淫慾」,現在是「飽暖思恐怖」。現在城市裡的人壓力會很大呀,整天擔心這個股市、那個失事的,恐怖小說可以給他們的恐懼感找到一個出口。

人物周刊:你是在閩西長大的,據我所知,閩西也是一個充滿了靈異的地方,你的第一部恐怖小說《蠱之女》主要就是根據閩西關於蠱的傳說生髮出來的。在《血鈔票》、《尖叫》、《死鳥》還有最新的恐怖小說《拾靈者》中,也散發著閩西的神秘感。似乎你的故鄉有著許多屈死的鬼魂,那裡曾經有過什麼樣的靈異故事呢?它們與你的恐怖故事有著何種隱秘的相關?

李西閩:閩西的確有很多屈死的鬼魂,我一直認為他們還在閩西的土地上遊盪。那裡一直就是一個很貧困的地方,貧困的地方鬼魂比較多,因為屈死的人太多。貧困的地方是沒有安寧的。我們那裡在紅軍時期就死過很多人,光松毛嶺一役,就死了幾萬人。我們村裡每年都有受苦受難的婦女自殺,還有一些在自然災害中死去,這些鬼魂有時會突然出現在某個偏僻的地方。我離開閩西前,就經歷過不少靈異的事情,比如小時候在河灘上玩耍,我就會看到一個穿藍衣服的男孩子一個人在另外一邊玩耍,我看到他就覺得身上很冷,我問我們一起玩的孩子,他們說都沒有看到。那天我沒有下水游泳,結果那天下水游泳的一個孩子淹死了,我看著那個穿藍衣服的男孩子朝淹死的那個男孩子游過去,我想喊,卻喊不出來。晚上走夜路,會突然聽到身後有女人的叫聲,這時是不能回頭的,否則就有危險,這樣的事情在我們那裡的很多人身上發生過。晚上還經常可以聽到野外女鬼的哭泣聲,那哭泣聲一路飄過去,讓人毛骨悚然。在一年端午節的前夜,我夢見一個死去的堂哥哭著說他在陰間很苦,沒有東西吃,也沒有衣服穿,他說他在端午節的正午會在一棵樹下化作一隻螞蚱出現,端午那天正午,我和他媽媽果然在那個地方發現了一隻大螞蚱,它是突然出現的,等我們把準備好的東西供上,不一會兒螞蚱就不見了。螞蚱在我們那裡是死去的人的化身。反正,我們那裡靈異的事情太多,說幾天幾夜都說不完。

閩西故鄉的靈異事件和神秘傳說和我恐怖小說的創作有著這樣的關係,好像冥冥之中有種暗示,寫恐怖小說也許是我的一種宿命,有時,我會覺得我就是一個死去的人,在向活著的人講故事,不是為了嚇人,而是在告知真相。

人物周刊 :你在農村長大,你說過,「我是個徹頭徹尾的農村人」,這對你的性格和小說會烙下什麼樣的痕迹呢?

李西閩:儘管我現在生活在城市裡,但是很多東西都沒有辦法改變。我的性格自由狂放,敏感,體驗極端,又誠樸自然。這對我的文學創作也起著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我的小說質樸流暢。其實我從小膽子很小,這是我的一個秘密,哈哈,很多人以為我很仗義膽子就很大,這是錯誤的。我特別怕碰到靈異的事情,有時一個人斗膽走夜路,老是害怕後面有一個影子跟著,有時晚上聽到什麼響動渾身會發抖。

人物周刊:你曾經談起過你故去的奶奶,你說她十分疼愛你,並且篤信佛,你能談談她嗎?

李西閩:我奶奶是我一生的守護神。我是她帶大的,她給了我精神上的依靠。她在1996年無疾而終。那天中午,她自己做完了午飯,還挑了兩桶水回家。就坐在大廳里的藤椅上,對我弟弟說,我要走了,很多菩薩要來接我。她要我弟弟通知我,可是我那時正在參加部隊的演習,沒有接到電話。可是奶奶去世的前一天,我夢到了她,我回到部隊馬上打電話回家,奶奶去了。有兩次,我要經歷危險的事情的時候,頭天晚上她就會託夢給我。有一次我要和大家一起出去玩,她坐在銀光里,跟我講不要去,結果第二天那輛車就出車禍了,死了不少人。這樣的事情碰到過很多次。

人物周刊:你原來也是一個傳統的作家,現在轉型去寫恐怖小說,你有沒有覺得這樣有走旁門左道之嫌?

李西閩:很多傳統作家認為恐怖小說是低俗的東西,沒有認真閱讀我們的作品,甚至看都不看。我認為恐怖小說比傳統文學的文學性更多,因為它要求的技巧性更多,更考驗一個作家的才能和智慧。

中國為什麼有那麼多二三流的作家?因為所有的傳統文學都是一個模式,所有的編輯都是一個模式,那麼多傳統作家,每年炮製那麼多的小說,可是有多少本真正體現了小說的功能?大量的只是語言和一些粗淺的故事和所謂的思想。

人物周刊:什麼樣的恐怖小說才算是優秀的?

李西閩:一部優秀的恐怖小說必須具備上乘的文學性,讓人在閱讀中產生懸念和恐懼,讀完後能夠找到一個釋放的出口。中國的讀者對恐怖小說有不同的需求,但是,大部分恐怖小說迷還是喜歡智商高而且恐怖氛圍很好的作品,那樣他們才能有閱讀的快感,才能是一種怪味的醫治膽怯的良藥。

人物周刊:你看過斯蒂芬·金的恐怖小說嗎?他現在已經登堂入室,成為了文學的座上賓。

李西閩:看過,他的小說很好,但是不適合中國人的閱讀習慣。我想,斯蒂芬·金是個很好的榜樣,應該向他學習和致敬。

人物周刊:金庸的《天龍八部》要入選中學語文課本,你是不是也會做這樣的春秋大夢——恐怖小說也將成為文學,進入中學語文課本?

李西閩 :哈哈。這個我倒沒有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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