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露出一具黑煳煳的乾屍

胡冰心又夢見了父親。他在虛幻的光中出現,緩緩地走到胡冰心面前,他死灰的臉上凝結著細碎的冰碴,那些冰碴是紅的,像被血液染過。父親高大而瘦弱,眼中充滿了絕望和不舍,他無言地朝胡冰心伸出蒼白而僵硬的手,胡冰心也伸出手,想和父親的手相握,可胡冰心的手怎麼也夠不著他的手。胡冰心只能傷心地和父親相望無語。在夢的盡頭,父親默默地轉身而去,在虛幻的光中消失,漸漸地成為夜空中一顆黯淡而又落寞的星星。每次夢見父親,胡冰心醒來後都記不住父親穿的是什麼衣服,胡冰心的確忘記了父親死前穿的是什麼衣服。奇怪的是,胡冰心這次醒來,卻記起了父親在夢中穿的衣服,他穿的是一身打滿補丁的灰色土布長袍,還背著一個褡袋。這是典型的鄉村算命先生的打扮,胡冰心知道那褡袋裡裝的是什麼東西,那是看風水用的羅盤以及通書等物件。女兒常婷婷今夜睡得實,胡冰心醒來後,聽到了她輕微的鼾聲。胡冰心不知楊子楠有沒有夢見父親,如果她夢見了,能否想起父親?想起她這個親姐姐?想起以前在鄉間度過的艱難歲月?

父親是個孤兒,他從小就住在一個破廟裡,和一個老乞丐相依為命。在他十五歲那年的某一天,他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和往常不一樣了。

他走出破廟,碰見一個村人,便對他說:「你今天不要去下地幹活,會有災禍。」

那村人朝他笑笑:「小叫花子,你胡說什麼呀!快滾開!」

父親堅定地說:「你下地幹活,一定會碰到災禍!」

那村人氣惱地把他推開,揚長而去。

父親阻攔不了他,就跑到村裡去找他家人,企圖讓他家人阻止他下地勞作,結果他的家人對她父親的話置若罔聞。

那天中午,好端端的晴空聚攏起了烏雲,滾滾的烏雲中突然噼出一道閃電,擊中了那個在田野里勞作的村人,那個村人被雷電燒成了黑炭。

從那以後,父親就走上了為人算命看風水的道路,而且據說在一帶的鄉村裡相當有名,被人稱為半仙。父親到了五十多歲才娶了胡冰心的母親,也許有他的顧忌。在母親生下她和楊子楠死去之後,父親經常說這樣一句話:「現世報呀!」

在父親眼裡,他算命看風水是泄露了天機,泄露天機是要遭報應和天譴的,母親的難產而死就是一個印證。胡冰心不太相信這些事情,因為她後來在城市裡所受的教育告訴她,那是迷信的說法。可楊子楠莫名其妙的撞車和失憶,使胡冰心有了一種隱隱約約的擔心。

她無法在這個深夜裡預知自己以及楊子楠未來的命運,胡冰心內心產生了一種恐懼,也許這種恐懼從她出生那天就存在於她的體內,一直在慢慢地滋長著。她想著想著,門突然被推開了,常代遠闖了進來,他對睜著眼睛苦思冥想的胡冰心說:「不,不好了,出事了!」

胡冰心驚坐起來,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楊子楠是不是出事了:「你說什麼?難道子楠她?」

常代遠說:「不是子楠,是花店出事了!」

胡冰心說:「代遠,你慢慢說,別急,到底出什麼事了?」

常代遠說:「花,花店出事了!」

胡冰心說:「花店出什麼事了,花店會出什麼事呢?」

常代遠說:「花店被搶了,剛才一個姓張的警察打來了電話,說,說花店被搶,王秀蘭也被下了毒手!」

胡冰心的腦袋「嗡」的一聲:「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呢?王秀蘭現在怎麼樣?」

常代遠說:「不清楚,王秀蘭現在在醫院搶救,張警官讓我們趕緊過去。」

常婷婷「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睜開眼睛就說:「小姨死了,小姨真的死了!」

胡冰心的心抽緊著,她一把抱過女兒,口裡喃喃地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呢?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呀!」

方達明把車停在了離陳山路不遠的一個停車場里,然後走向陳山路。

這是深秋的一個午後,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陽光清水般潔凈和柔和。

方達明還是覺得刺眼,他習慣了夜間的生活,在陽光燦爛的白天里,他的眼睛有些不適應。出來時,他在家裡往眼睛裡滴過眼藥水,他有時懷疑自己的眼睛會不會被陽光灼傷而糜爛。

他邊走邊戴上了墨鏡,一張張路人鮮活的臉在他眼中變得灰暗。

方達明在離陳山路顧公館不遠處的一棵梧桐樹下停住了腳步,點燃了一根煙,猛地吸了一大口,頃刻間吐出了濃郁的煙霧。煙霧很快地在陽光下消散,路邊報攤那個肥胖的中年婦女朝他投來怪異的一瞥,他沒有覺察到。

方達明在掉光了葉子的梧桐樹下站了約摸五分鐘,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尖踩滅了它,然後朝顧公館走去。

午後的陳山路和往常一樣行人稀少,顧公館沉重的大鐵門關閉著,它在陽光下銹跡斑斑。

方達明左顧右盼了一下,伸手推了推大鐵門中的小門,小門沒有上鎖,虛掩著,他一推就推開了。

方達明迅速地進入了顧公館,關上了那扇小鐵門。

顧公館的圍牆使它與外界隔開,顯得寂靜清冷。被大火燒成廢墟的顧公館,一切都物是人非,花園裡的花花草草大都已經枯萎,只有圍牆角落的那叢夜來香還有青綠的顏色。那棵香樟樹上的葉子在陽光下呈現出綠色的光芒,不過在方達明的眼中也有些黯淡。整個顧公館裡凌亂不堪,自從大火之後估計沒有人來整理過。

方達明嘆了口氣,這棟英國人建的洋樓曾經也是他夢想居住的地方,沒想到變得如此荒涼,令人嘆息和扼腕。方達明走在顧公館的廢墟上,發出嘰哩嘎啦的聲響,這種聲響更襯托出了顧公館的頹敗。

方達明在一面殘牆下看到了一塊厚重的只燒掉一些表層的木板,腦海里跳躍出一些奇怪的想法。他彎下腰,清除了木板上的一些雜物,把那塊木板翻了起來,方達明看到了一個黑洞。顯然,這是顧公館的地下室。

黑洞中透出一種霉爛的氣味,看不清黑洞里的情景。

方達明左顧右盼了一會兒,緊接著,把墨鏡摘了下來,進入了顧公館的地下室。

他是通過一個木頭梯子進入地下室的,地下室里異常陰森,潮濕而濃重的霉味撲面而來,惹得方達明的鼻孔一陣奇癢,無法控制噴嚏從鼻孔中激烈地打出來。方達明噴嚏的聲音在地下室里震出嗡嗡的迴響,他聽到一陣老鼠吱吱的叫聲。方達明屏住唿吸,從褲兜里掏出微型手電筒,在地下室里照來照去。地下室里十分空蕩,沒有什麼東西,只是在一個角落裡放著一個一米見方的木頭箱子,另外一個角落裡,有一堆爛布,那些老鼠在爛布堆里鑽來鑽去。

那些老鼠讓方達明噁心,他剋制著內心的壓抑和難受,走向了那個木箱。

這個木箱里會有什麼?

不知道,他必須走過去打開它,才會一目了然。

方達明走近那個木箱,地下室的地板有些滑,他想起前些日子的雨水,落雨的時候,那些雨水一定會流進地下室的。按理說,這裡面應該還積著水,可沒有,這個地下室里一定有排水系統。

方達明走到木箱的面前,停頓了一下,便打開了木箱,木箱里堆滿了木匠用的工具,比如斧子、鋸條等物件。那些金屬的物件已經銹跡斑斑,方達明想,這些東西放在這裡應該有些年頭了。方達明的唿吸慢慢地急促起來,他覺得自己唿吸進去的都是有毒的氣體。他突然想逃離這個陰暗的地方,又覺得在這個地方有種巨大的安全感。

突然,方達明聽到了唿吸的聲音。那肯定不是他自己的唿吸聲,也不是那些吱吱亂叫的老鼠的唿吸,在這個陰暗的地下室里,彷彿還隱藏著一個人。那個人是誰?地下室里還有一個小間,那個小間被一把生鏽的鎖鎖著門,唿吸聲是不是從那個封閉的小間里傳出來的?方達明走到了小間的跟前,那唿吸聲消失了,老鼠吱吱的聲音也消失了,地下室里死一般寂靜。

這裡面是不是藏著什麼秘密?

好奇心讓方達明產生了打開這扇門的強烈慾望。他回到了那個木箱的跟前,抄起了那把斧子。唿吸聲又響了起來,比之前更加沉重了。如果小間里藏著什麼詭異的人,他應該如何對付?方達明有點心虛,這使他重新站在小間門口時,有了幾分猶豫,因為現在是白天,地下室外面陽光燦爛,方達明還不算十分恐懼。唿吸的聲音又消失了。

方達明舉起了斧子,朝門鎖上噼去 ——門開了,這扇門不知道有多久沒有開過了,裡面的氣味更加的難聞。方達明強忍住翻江倒海的胃,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八平米左右的小間,一副小棺材安放在中央。為什麼這裡會放著一副小棺材?沒有人會告訴方達明這個答案。小棺材表面上的黑漆在手電筒的照射下發出死亡的色澤。方達明的心頓時陰冷起來,他想退出去,可他必須知道小棺材裡放著什麼東西。方達明推開了棺材蓋。

小棺材裡堆滿了腐爛的亞麻布,方達明用斧子撥了撥,露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