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枯藁的手向她顫抖地摸過來

站在床邊的人是誰?那是個老男人,個子很高,瘦骨嶙峋,手中拿著一枝鮮艷的玫瑰花,玫瑰花襯托出他灰灰的色調。他喃喃地說著什麼,像是在傾訴。老男人深陷的眼窩如同一潭死水,似乎隱藏著風暴。她本能地在床上退縮著,卻沒有了退路。老男人朝她逼過來,彷彿要把玫瑰花強行塞到她的手中,讓她無條件地接受。她聞不到玫瑰花醉人的香味,相反的,空氣中瀰漫著腐朽的氣息,她條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和嘴巴。老男人伸出枯藁的手,向她顫抖地摸過來,她驚恐萬狀,覺得自己無法逃脫……

細如髮絲的銀針插滿了楊子楠頭上的穴位,微弱的風也會讓那些銀針和楊子楠的頭髮一起波動。

楊子楠坐在床上,閉著雙眼,她的嘴唇微微顫動著。

李天珍坐在楊子楠面前,注視著她,楊子楠在治療的時間裡,是那麼的平靜。

陳姨站在李天珍身後,滿臉睏倦的神色。自從到楊子楠家之後,她一直睡不好覺。

楊子楠突然睜開眼,看到的是慈眉善目的李天珍,而不是那個瘦骨嶙峋的老頭。李天珍從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絲微弱的火苗,李天珍有種奇妙的感覺,楊子楠大腦的記憶慢慢地在恢複。

當李天珍把銀針一根一根地從楊子楠的頭上拔出來後,楊子楠抓住了李天珍的手。

李天珍的手被楊子楠的手緊緊地攥著。李天珍內心一陣驚喜,可以感覺到楊子楠內心的波動,她依舊溫和地微笑著對楊子楠說:「子楠,你想起什麼了,說出來,不要怕,你想到什麼儘管說出來。」

李天珍期待楊子楠能夠說出什麼來,可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鬆開了李天珍的手,黯然地低下了頭。

李天珍走的時候對陳姨說:「子楠應該有感覺了,陳姨,你要注意觀察她,有什麼問題可以打電話給我。對了,你和胡冰心說,不要再拿什麼玫瑰花來了,這樣刺激楊子楠並不好,也許會讓她往更壞的方向發展。」

李天珍說話時顯得很平靜,陳姨聽了後卻憂鬱起來。

李天珍離開楊子楠家後,陳姨就馬上打電話給胡冰心,把李天珍說的話告訴了她。

胡冰心在電話那頭好久沒有說出話來,她也許太激動了,陳姨理解胡冰心。

胡冰心很快就從花店趕到了楊子楠家。

胡冰心一進楊子楠的家門,就急匆匆地衝進了楊子楠的卧室。

胡冰心坐在了楊子楠面前,雙手握著楊子楠的手,激動地說:「子楠,你記起什麼來了!快告訴姐,讓姐高興高興。」

楊子楠看了看胡冰心,眼睛直勾勾地:「你是誰!」

胡冰心對楊子楠說:「子楠,我是你姐姐呀!」

楊子楠輕輕地說了聲:「姐姐?」

胡冰心使勁地點了一下頭說:「對,姐姐,我是你姐姐。」

楊子楠的目光又落在了那朵玫瑰花的照片上,停頓了一會兒之後說:「瘦骨嶙峋的老頭……枯藁的手……玫瑰花……」

胡冰心的眼中閃爍著淚光:「子楠,你是不是記起爸爸了?爸爸就是瘦骨嶙峋的老頭呀!子楠,你一定是記起爸爸了,一定是的!」

楊子楠說完就沉默了,可以看得出來,楊子楠異常的痛苦,她臉部的肌肉抽搐著,眼神變得十分焦灼不安。

胡冰心見狀,輕聲地說:「子楠,你別急,慢慢想,慢慢想,千萬別著急!」

胡冰心知道楊子楠一著急,就會變得瘋狂,情緒不能控制,她不希望楊子楠瘋狂,她希望楊子楠平靜地恢複記憶,只要楊子楠恢複記憶了,那些縈繞在胡冰心腦海里的謎就會一個一個解開,更重要的是,健康的楊子楠會真實地快樂地活著。如果再這樣下去,楊子楠就會像一朵玫瑰花在焦渴中枯萎下去,她的生命也會變得黯然無光……

秋雨沙沙地下著。

赤板大學空蕩蕩的露天體育場上有一個人在奔跑。

他的腳板一次一次沉重地砸在淌著雨水的跑道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這個人就是張小龍,他瘋了般不停地繞著環形跑道奔跑著,臉上淌下的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

那天晚上,他也是這樣不停地在雨中奔跑。不過,那個晚上他不是在大學裡的體育場奔跑,而是在赤板市的江濱大道上奔跑。

他始終認為,那扇玻璃的破碎坍塌和自己無關。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衝出西岸酒吧的,他只知道自己在江濱大道上狂奔,一路上他喊著宋文嫻的名字。他的心情沮喪到了極點,差一點就跳進了赤板河。不知跑了多久,他跑到了宋文嫻住的地方。張小龍使勁地敲著宋文嫻的房門,可就是沒有人給他開門,卻敲出了樓上樓下的許多住戶。那些人神色各異地對他說著什麼,他一句也沒聽進去,反而朝他們吼叫,結果他被那些人趕了出去。他站在落寞的街上,大聲喊著:「宋文嫻,你在哪裡——」張小龍覺得自己是個被遺棄的孩子,他在雨中陰冷的街上奔跑著,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崩潰。

體育場旁邊的一棵香樟樹下,出現了一頂小紅傘。撐紅傘的人就是宋文嫻。

她站在那裡,望著瘋狂奔跑的張小龍。

張小龍發現了秋雨中的那一抹紅色,他停住了腳步。張小龍的目光透過迷離的秋雨,和宋文嫻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他們的目光碰出了冰冷的火花。張小龍的眼眶裡滾動著火辣辣的淚珠,這真的是宋文嫻么?他日思夜想的宋文嫻?

他抬起胳膊,使勁揉了揉眼睛,然後又定眼朝宋文嫻望去,那一抹紅傘還在,宋文嫻真實地站在那裡,似乎是在等待他奔跑過去。

張小龍的心裡湧起一種又酸又甜的滋味,彷彿他丟失了許久的珍愛之物突然失而復得,對宋文嫻的怨恨也一下子蕩然無存。

停頓了一會兒,張小龍就朝宋文嫻奔跑過去。

張小龍猶如一隻落湯雞般站在宋文嫻的面前,渾身因為激動而顫抖著。

他獃獃地看著宋文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宋文嫻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她冷冷地對張小龍說:「你這幾天一直在找我?」

張小龍的心又忐忑不安了,他點了點頭。

宋文嫻還是冷冷地說:「我又沒有死,你滿世界找我幹什麼?」

張小龍無言以對,渾身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雨水淋在張小龍的頭上,在他的臉上沖積出無數條小河。宋文嫻看著張小龍蒼白的臉,嘆了口氣,伸出手,在張小龍冰涼的臉上摸了一下。

宋文嫻的手還沒有離開張小龍的臉,就被張小龍的手迅速地抓住了。

張小龍的手和他的臉一樣冰冷,死一般冰冷。

宋文嫻抽回自己的手說:「傻瓜,這樣會生病的,趕緊回宿舍換身衣服,我在大學門口等你。」

宋文嫻說完,撐著小紅傘轉身而去。

張小龍的心猛地被激活了,他飛快地朝宿舍的方向奔去。宋文嫻的突然出現,會給他帶來什麼,他一無所知,無論如何,宋文嫻還是終於出現了。

面對盥洗室里那面破碎的鏡子,方達明心有餘悸。

他沒有找人來換這面鏡子,也沒有碰它,他相信,只要自己輕輕碰它一下,鏡子就會「嘩啦」地掉落,像西岸酒吧的那扇玻璃一樣掉落。

充滿裂縫的鏡子把他的臉分割成碎片。他突然想起一篇恐怖小說,那篇恐怖小說的主人公的臉被割得支離破碎,他自己用針 。對 著鏡子把破碎的臉一針一針地縫起來,然後去見他變了心的情人。

方達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輕輕地走出了盥洗室。

方達明坐在沙發上,點燃了一根煙。

那天晚上,他坐在西岸酒吧的那個陰暗角落裡,想的是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現在怎麼樣他無法想像,他擔心她某一天會突然站在他的面前,伸出她的手,抓破他的臉。

他沒想到那扇玻璃會突然坍塌,他沒有一點預感。在那扇玻璃突然坍塌的一剎那間,他腦海里出現了另外一個女人的臉。他渾身戰慄地離開了那個陰暗角落,來到了那個小夥子的面前。小夥子十分緊張,他不知道小夥子叫什麼名字,只記得這個小夥子和一位女孩子來過西岸酒吧。其實,那時候,方達明的神經緊繃著,他的緊張感不亞於面前的這位小夥子。方達明不知如何處理這件事情。最後,他還是放了小夥子一馬,讓小夥子離開了西岸酒吧。他想,沒有人能把小夥子怎麼樣,就像沒有人能夠阻止那扇落地玻璃坍塌下來。

小夥子離開後,那個尖尖的光頭以及所有的顧客都離開了。

他獨自坐在小夥子坐過的那個位子上,望著外面瀲灧的河水以及對岸的夜色,感覺從那口子里灌進來的風雨刀子般割著自己的臉。那個女服務生站在那裡不知所措。他轉過臉,對她說:「沒事了,去把大家叫過來收拾一下吧,我馬上打電話給玻璃店的人,讓他們連夜過來把玻璃安好。」

女服務生說:「老闆,你怎麼就這樣讓那人走了,他應該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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