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天翻地覆

九月十日,鄭司楚接待程迪文的,數天前,傅雁書也在東陽城接待了應急會派遣來的特使。這特使比程迪文要早幾天,傳達應急會對傅雁書的處分令。上月二十八日傅雁書就接到了通知,這次乃是正式令。因為早有預料,傅雁書倒是很坦然。

和通知一樣,傅雁書被革去代理兵部司長之職,並因為傅雁書未執行上次應急會的取消進攻命令,以「妄自出兵」為名,罰俸三月。傅雁書性情向來恬淡,罰俸這種處分對他來說更是無關痛癢,而正式處分令還有最為嚴厲的一條,就是奪去了傅雁書的自主權。南武大統制末期,也因為發現軍情萬變,在霧雲城遙控指揮,前線將領事事請示有極大的缺陷,所以給了前線將領一個應急自主權。不過傅雁書上回發兵是主動出擊,不能按這一條論處,所以應急會將他的應急自主權也收回了,並且要求傅雁書即刻回霧雲城聽候應急會處置。

傅雁書接到了命令,馬上把中軍許靖持與副將蔡意慈叫來,交待了諸項事宜。上一次總攻,東平水軍未能取勝,連之江號也被擊毀,好在並沒有失敗,所以水軍損失不大。現在南安被戴誠孝攻下,按理事不宜遲,馬上再次發起總攻,南軍便指日可破,但從岳父信中得知了現在後方的困境,傅雁書已不再似先前那樣銳意進取了。一時的勝負,不能說明什麼,百戰百勝的同時,可能也在耗盡自己的實力,結果最終一敗塗地。現在雖然表面上北軍佔據了全面上風,但北方也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南北雙方其實已經並不是在戰場上決一勝負了,而是在比誰能撐到最後。

他把各項要事跟許蔡兩將說明了,便趕往北門準備出發。許靖持與蔡意慈兩人送他出了北門,許靖持因為本是鄧滄瀾的副將,年紀也要比傅雁書大不少,蔡意慈倒和他差不多,說得更多一些。待走到北門,傅雁書道:「許中軍,蔡將軍,你們回去吧。軍中事事小心,現在南軍雖然出擊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可不防。」

蔡意慈見他意興索然,忍不住小聲道:「傅將軍,你真要回去么?那應急會明擺著要對你不利啊。」

傅雁書苦笑了笑,看向北方的天空。已是初秋,但現在卻是個陰天,天色沉沉,陰雲密布。他道:「蔡將軍,軍人以服從為天職。我既然做下此事,自然要承擔責任。」

「可是,傅將軍,這事你並沒有錯……」

傅雁書打斷了他道:「不用說了。令行禁止,雖誤亦行。蔡將軍,這一場戰爭已經拖得太久了,現在是該到了結束的時候。我未能結束它,那也是天意如此,就讓陸將軍去終結它吧。」

他向許靖持和蔡意慈拱了拱手,帶著幾個親兵打馬出了北門。傅雁書的智謀遠遠在蔡意慈之上。蔡意慈直到現在也沒有看到陸明夷的真意,只道陸明夷有可能是嫉妒傅雁書,想要借刀殺人,傅雁書卻看得很清楚。他想要用武力來結束戰爭,然而終究失敗了。如果陸明夷和自己是同樣的想法,以陸明夷的能力,肯定會用盡最後的力量趁機向南軍發起進攻。雖然會使得南北雙方兩敗俱傷,但戰爭也可以結束。然而陸明夷沒有這樣做,甚至,他在竭力保持著平靜,所以陸明夷真正的意思,應該與鄭司楚一樣,有和談之意。

戰爭不能最終解決問題,就讓和平去解決吧。只是,現在的應急會真的有意和談么?傅雁書看著天空。初秋的天,快要下雨了,陰沉得搖搖欲墜。傅雁書是個心高氣傲的人,所以即使妹妹嫁給了鄭司楚,他仍然會對鄭司楚痛下殺手。然而他有足夠的心胸去容納一切,既然事實證明了武力不能讓南方屈服,那麼讓陸明夷用和談去解決問題應該更好一點。

阿容,鄭兄,我也並不是完全不近人情啊。他看著天空,天空里,一行早雁正列成一個「人」字飛過。這些飛鳥,全然不顧正在刀兵相見,拼個你死我活的南北雙方,年年都這樣,秋天飛向南方,春來又北歸。

傅雁書是九月四日出發的,因為是輕身出發,走得很快,十一日就抵達了霧雲城。一到霧雲城,便看到城門口通行無阻的人流。僅僅一個月天剛發生過如此大的一件事,但霧雲城似乎已全然沒受到什麼影響,一切都如此平靜。

陸明夷這人確是不凡。傅雁書想著。這一路北上,每到一地,就聽得當地民眾在說著新近的事。馮德清被假冒一事並不是秘密,現在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一點就與以前大不一樣,那時出了什麼大事,都要藏著掖著好幾個月才公開。現在這麼快就公開了,並且並沒有引起大的騷亂,不得不說應急會比以往的大統制更有實效。

如果是我的話,我能做到么?傅雁書不由捫心自問,但馬上就有點沮喪。因為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做不到這一點。人各有長,他長於軍事,對政事卻十足是外行。而且,傅雁書也知道自己有點獨斷之病。作為軍人,決斷是一個長處,一個將領不能猶猶豫豫地拿不定主意。但作為政客,太過決斷卻不是件好事,因為馬上會走入獨斷。傅雁書很有自知之明,因為自己沒有政才,所以從未想過由軍轉政的事,他沒想到陸明夷居估除了將才以外,也有著一等一的政才。

有些人,真的是無所不通的天才啊。傅雁書想著。

然而,與傅雁書預想的稍有不同,接待傅雁書的是應急會。應急會把傅雁書安排在當初的大統制府,每天都有人來詢問。問的內容無所不包,什麼時候接到命令,接到命令後為何仍要出擊,出擊時布置如何,南軍如何應對,之江號與天市號又如何同歸於盡。問得多,傅雁書答得也仔細,問話那人一邊筆錄,一天下來手已酸痛不堪。

兩天時間都是如此。終於,第二天,當問話結束後,傅雁書有點忍不住了,問道:「請問,究竟要如何處置我?」

那人一怔,反問道:「傅將軍,對您的處置不是早就下來了?」

傅雁書也是一怔,問道:「那為何又要來詢問?」

「這是……」說到這兒,那人卻又閉口不言,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傅雁書卻已一清二楚,微微一笑道:「是陸明夷將軍的意思,是么?」

那人眼中閃過一絲惶恐,卻聽門外有人道:「傅將軍真是快人快語。」

隨著聲音,走進來的正是陸明夷。那個問話的見陸明夷走了進來,行了一禮,還沒說話,陸明夷道:「請回吧,我要與傅將軍私下深談一番。」

陸明夷分明連應急會成員都不是,傅雁書見那人對陸明夷極是恭敬。待那人出了門,傅雁書道:「陸將軍,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將我叫回霧雲城,無非兩點理由。」

陸明夷道:「其實有三個。不過還請傅將軍告我,是哪兩點?」

「第一,便是奪去我的兵權,以防我掣肘。」

陸明夷見他說得如此直接坦率,也不由心折,心想此人果然是鄧帥高徒,也是和我齊名之人。當初陸明夷與傅雁書和霍振武三個人齊名,都是大統制破格提拔的年輕將領,但陸明夷對霍振武和傅雁書並沒有多少交往,直到現在才算面對面地深談。才說了一兩句,陸明夷便有種醍醐灌頂的暢意,因為傅雁書的眼光與心思完全可以與自己匹敵,和這樣的人話根本不用多說便能會意。他點了點頭道:「不錯,第二點呢?」

傅雁書見他坦然承認要奪自己兵權,也不由佩服,心想無論如何,此人絕非小人。他道:「第二點,陸將軍既然要向我詢問得如此詳細,自然是想知道南方的真正實力。」

陸明夷笑了笑道:「這一點似乎空泛了。」

「詢問實力無非兩點,一是用武力進攻,二是和談時摸清對方底線。陸將軍,你既然要奪我兵權,我想多半不會重蹈覆轍,因此陸將軍有八成是準備與南方和談。」

陸明夷眼裡閃爍了一下,看了看傅雁書道:「果然。傅將軍若看不到這一點,便是名過其實了。」

傅雁書皺了皺眉。他越來越佩服陸明夷,卻也越來越不喜歡這個人。陸明夷處心積慮,其實首先要對付便是自己。也許陸明夷的能力與自己不相上下,但有一點兩人卻是徹底的不同。傅雁書把國家看得高於一切,陸明夷卻是把自己放在了第一位,所以才會有意錯失了這個用武力結束南北之戰的機會,同時又把傅雁書從最高軍事指揮官的位置上趕了下來。他也看了看陸明夷,沉聲道:「陸將軍,現在已是你的天下了,還要問我這麼多做什麼?」

陸明夷頓了頓,忽然問道:「傅將軍,以你之見,大統制是個什麼樣的人?」

傅雁書知道他說的大統制自非馮德清。馮德清這個大統制,大概用不了幾年,就會被人忘記了。這個問題卻有點不好回答,他想了想,才說道:「治亂兩途,皆此一人。」

大統制在一般民眾心目中,有如神聖,即使他現在已不在人世,人們還是這麼想。傅雁書對大統制也一直極為崇敬,但自從師尊死後,他卻有點異樣的看法了。師母與大統制是兄妹,但師母很少說起大統制,偶有說到,多的甚至是懼意。想起這一場曠日持久的戰事,說到底也是因為大統制一意孤行引起的。想來,大統制既有治世之才,也是亂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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