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快刀亂麻

鄭司楚怎麼都不相信密使會是程迪文,因為他一向不覺得程迪文能有這個能力,但眼前的程迪文相貌沒怎麼變化,神情卻比以前沉穩得太多。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一把抓住程迪文的雙手道:「迪文,怎麼是你?程老伯還好么?」

程迪文苦笑了一下道:「先父不幸於日前殉職。」

聽得程敬唐已經去世,鄭司楚又是一怔,說道:「節哀……」

他還想再說兩句,程迪文搶過話頭道:「司楚,我們先不談交情,還是說正事吧。」

程迪文的眼神深邃無比,完全褪去了當初和鄭司楚兩人在軍中時的青澀。鄭司楚只覺氣息一滯,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他和程迪文算得上生死之交,一起在軍中出生入死,幾年不見,他有滿肚子話想說。可是眼前的程迪文分明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也許,在他眼裡自己也已經全然改變了吧?鄭司楚想說的話已一句都說不出來,也正色道:「好吧。迪文,你此番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程迪文在椅中坐了下來,長長吸了口氣,低聲道:「司楚,當今戰況,你應該比我還清楚,我也不多說了。你覺得,你們還有贏的機會么?」

鄭司楚沉默了。他固然可以說「最後勝利必定屬於我們」之類的話,但他也知道這些只不過是自欺欺人。頓了頓,他也低聲道:「確實,南方已絕無勝機,除非出現奇蹟,但仍有一戰之力。」

程迪文點了點頭:「識時務者為俊傑。司楚,此番我前來,便是商議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和談機會,避免再無謂流血。」

這幾句話鄭司楚卻不曾想到。當初他向傅雁書提出和談的要求,被傅雁書拒絕了,現在北軍已佔據全面優勢,沒想到他們主動提出來要和談。他道:「是應急會的意思?」

「我此來,並非是代表應急會。」

馮德清死後,鄭司楚本來覺得按資歷,繼任大統制的多半該是程敬唐,但這才知道程敬唐已去世了,北方一時沒有繼任大統制的合適人選,那麼才要成立應急會吧。這個應急會是目前北方的最高權力機構,聽得程迪文說他並不是代表應急會,鄭司楚又是一怔,問道:「那你代表誰?」

「陸明夷將軍。」

鄭司楚沉默了片刻,說道:「原來是他。他想當大統制么?可是軍人不得干政,他怪不得沒有按時出兵總攻,是不準備領兵了吧。」

陸明夷這人很有野心,鄭司楚早就看出來了。他與陸明夷曾經直接對戰,甚至還曾單挑,知道這個年輕將領實是此生從未見過的強勁敵人。如果陸明夷為了想當大統制而放棄兵權,其實倒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他臉上沒露出什麼神情,心裡卻是長長舒了口氣。但還沒等他這口氣完全舒出來,程迪文卻搖了搖頭道:「陸將軍並不打算放棄兵權。」

鄭司楚又是一怔,心中有點不安,問道:「難道,他是要廢除軍人不得干政的戒條?」

「當然不廢。」

鄭司楚皺起了眉。他向來以足智多謀出名,考慮問題也周到全面,但程迪文說的這一番話卻著實讓他摸不著頭腦。陸明夷到底想了什麼辦法繞過軍人不得干政的戒條而掌握最高權力?難道再增設一個軍政雙方一把抓的職位么?可這樣一來,等大統制的人選一出來,雙方的權力無疑會有重複,如果那大統制也是個有野心的人,豈不是要鬧到不可收拾?如果說他廢除了大統制一職,那就是廢除軍人不得干政的戒條了,程迪文為什麼又說並沒有廢除?

他實在想不通,不由看向程迪文。程迪文並沒有說話,眼神也沉靜得異樣。鄭司楚突然想到了什麼,低聲道:「迪文,難道……難道陸將軍要稱帝?」

這個念頭,鄭司楚自覺也有點匪夷所思。雖然前朝帝國覆滅不過二十多年,很多老人也經歷過帝國時期,但共和制已深入人心,連不識字的老人也能把「以民為本,以人為尚」這八字掛在嘴邊。如果陸明夷想復辟帝制,無疑是逆天而行,只怕會成為所有人的公敵,說不定北方諸省會因此全部轉向到南方也不一定。陸明夷雖然有野心,但絕非瘋子,因此鄭司楚說出來也覺得有點過份。但程迪文卻點了點頭道:「不錯。」

「不可能!」

鄭司楚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了起來,在案上一拍:「豈有此理!陸明夷難道不知,現在有誰復辟帝制,是會引起公憤么?北方諸省又有幾個能服從他!」

鄭司楚從未有過如此失態,當年他老是笑話程迪文沉不住氣,但這回程迪文仍是很沉穩,倒是鄭司楚沉不住氣。等他說完了,程迪文這才道:「司楚,你真覺得陸將軍稱帝會引起公憤么?」

「共和已深入人心,那些從舊帝國來的老人也都還在。現在倒行逆施,哪會得民心?」

「司楚,你以為南武大統制所為,和帝制有什麼不同么?民心易變,司楚,別忘了我們當初也被說成是膽小避戰,才被開革出伍的。」

程迪文這句話將鄭司楚噎住了。南武一意孤行,倒行逆施,再造共和聯盟的成立便是基於這個原因。如果大統制這樣的做法都並沒有讓北方民眾如何憤慨,大概他們也會容忍帝制吧?可是鄭司楚怎麼都無法想像陸明夷竟然會復辟帝制,他道:「可是……」

可是什麼?他卻再說不出來了。程迪文又提起了當初他與鄭司楚因為想反攻楚都城失敗,卻被開革出伍的事情,顯然過了那麼多年他還是耿耿於懷。只是聽他說起民心,鄭司楚就想起第一次見到黎殿元時,黎殿元說「民性至愚」的事了。當時他還很不以為然,但現在也覺得民心實是靠不住的。共和制出現至今,還沒到三十年。三十年前,沒人覺得人人都應該平等,也沒人覺得帝君至高無上是不對的。僅僅三十年,這些觀念便一下轉過來了,可是有誰想過,如此易變的民心,任何信念都只是空中樓閣,毫不穩固。程迪文卻道:「司楚,先父生前和我說起過很多。大統制雖然被你們說得如此不是,但他想的也確是為萬姓造福。只是他最終失敗了,因為大統制要建立的是一個共和制的國家。但你想過沒有,帝制若真箇如此不好,為什麼也能存在這麼多年?你們舉旗,就是因為大統制解散了議府。但議府就真的是絕對必要麼?不說其他,現在大統制之位已虛,卻一直達不成共識,就是因為誰都想坐到這位置上,卻又沒有哪個人能有壓倒性的力量。這樣你爭我搶,又能證明什麼?」

這句話讓鄭司楚心裡咯噔一下。不僅是北方,南方現在也遇到了這個問題。現在因為南方到了絕境,所以沒人願意接申士圖的班;假如戰況是南方有利,申士圖去世後,長老會中那些長老說不定會打破了頭。只是他仍然不願承認帝制竟會比共和制更好,說到:「可是,迪文,復辟帝制,又將是一人之天下。這樣的世界,若執政者英明,確實可以更加有效。但如果出現昏庸之人呢?又有何人可以制約?」

「陸將軍也考慮到此點。當年,前朝覆滅前夕,曾經考慮過執行立憲之制。只是由於種種機緣,立憲未能實行,但現在卻可以了。」說到這兒,程迪文的眼裡也有點發亮,「司楚,陸將軍的帝制絕非照搬以往,其實是集合了帝制與共和制之長。議府仍然存在,以民為本,以人為尚這八個字,更是不會取消。」

鄭司楚道:「既然如此,那又為什麼要復辟帝制?」

陸明夷輕嘆了一聲道:「第一,自是軍人不得干政的禁令了。第二,」他說到這兒,看了看陸明夷道:「你們也曾改革賦稅之制,應該與我們一樣,苦於募兵困難。要解決這個問題,最好的辦法無過於分地。但共和制規定土地國有,一律不得分予私人。只是名義上國有,到了地方各級,卻成了有權者坐擁千頃,無權者無地可耕,比當初帝國制下還不如。陸將軍本來也沒想過一定要恢複帝制,只是向議府提請在這非常之際,將田地分給百姓,召募流亡,以安民心,結果被議府嚴辭駁回,這才只能出此下策。」

鄭司楚的心又被刺了一下。分地招兵,他其實也提出過,但就是絕對不可行,最終才有了黎殿元提出的變通式賦稅改革。陸明夷顯然也看到了這一點,定然在提出時亦碰到了這個邁不過去的坎。但他解決問題的辦法更直接,索性一勞永逸,恢複帝制,再沒有土地國有這種說法。如此一來,陸明夷恢複帝制反而大得民心了。只是程迪文說什麼他是「出此下策」,鄭司楚卻不太相信。陸明夷這人野心勃勃,絕非是為了分地而取下策才復辟帝制。不論程迪文已變得多麼沉穩,這一點卻遠沒有自己看得清楚。他道:「原來是要分地征地,那他還是要以武力解決爭端了?」

程迪文搖了搖頭:「應急會是這個意思。但陸將軍對司楚你極其看重,說只要有你在,最終必定是個兩敗俱傷之局,所以他也並不想走到這樣的結果。」

「那他想走到什麼結果?」

程迪文抬起頭:「水上,傅雁書將軍已牢牢扼住大江,而戴誠孝將軍已經奪得南安,加上駐紮在王除城的昌都軍,司楚,你覺得你還能撐到幾時?現在陸將軍正待解決應急會,首先是要以一場軍功來堵住這些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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