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大江東去

大江的水彷彿在沸騰,顏色越來越深,漂在江面上的戰死士兵也越來越多。已近酉時,這一場自午時開始的戰鬥,現在已接近了申時三刻。太陽漸漸西沉,但由於江上火光燭天,反而更加明亮,似乎夜晚都被戰火驅散了。

雁書指揮得真好。在巨門號上,鄧滄瀾暗暗嘆了一口氣。這個最為得意的弟子,終於在血與火中成長起來,徹底超越了自己。這次戰鬥,鄧滄瀾把作戰指揮權全部移交給了傅雁書,自己只擔當後續增援,而傅雁書也不負重託,打得有聲有色,名滿天下的五羊水軍所布下的這個鐵桶般的陣勢正一點點被摧垮。

勝利就在眼前了。鄧滄瀾想著,心中既有些欣慰,也有些感嘆。自從南方舉旗反叛,自己率水軍遠征失利以後,鄧滄瀾的信心也在慢慢被磨損。南方那些少年英傑給他的衝擊實在太大,很多次,他都會在中夜驚醒,因為夢到自己經受不住南軍的猛攻而一敗塗地。不過,有雁書在,這也不過只是個噩夢而已。

和平終於要來了。看著江面上的硝煙炮火,鄧滄瀾微微閉上了眼。這場痛苦的戰爭結束後,希望五羊水軍的這些少年勇將少損失幾個,他們都是今世難得的人才,每死一個,鄧滄瀾只怕會比申士圖更痛心,更不消說自己的另一個得意弟子宣鳴雷也在敵方陣營中。

鄧滄瀾的副將許靖持立在他身後,正用望遠鏡看著前方,忽道:「鄧帥,傅將軍請求登陸艦上前。」

要登陸艦上前,那就說明南軍的水上防禦馬上就要被打破一個缺口了。鄧滄瀾道:「好,立即發令,讓登陸艦加快速度。」

登陸艦因為載人極多,專門用來運送兵員,不能戰鬥,所以一直藏身於水軍身後。許靖持發下令後,陸軍指揮,下將軍霍振武也為之一振。江上大戰,陸軍幫不上什麼忙,他一直只能在後面聽著前面傳來的殺聲。但現在陸軍終於要上了。他猛地抽出腰刀,喝道:「全軍做好準備!」

當登陸艦開始進發的時候,於力東正踩著跳板衝上崔王祥的座艦。他拼著裂風號毀損,卻也讓崔王祥無法閃躲,此時北軍另三艘戰艦都在向這兒圍來,他左手握著面手盾抵擋敵艦上飛來的羽箭,右手的斬馬刀靠在身後。水軍進行接舷戰,要麼用長槍,要麼用腰刀,從未有人用斬馬刀的。只是於力東上回與宣鳴雷格鬥落敗,心想腰刀制不住他,只有以重量取勝,因此專門練習在船上用斬馬刀。他本來一心想和宣鳴雷再決一勝負,誰知這回宣鳴雷竟一直不曾出現,不過能斬落崔王祥的頭顱也足以自豪。他力量本來就極大,單臂掄動斬馬刀也綽有餘裕,不過他也不願多浪費力氣,腳下踩著晃晃悠悠的跳板,斬馬刀卻靠在背上借一下力。

於力東人高步大,幾步便已要衝到敵艦上。兩個持著長槍的五羊水軍見這員敵將來勢兇猛,不約而同地沖了上去。五羊水軍向稱精銳,當初談晚同就非常注重水軍的格鬥能力,訓練士兵非常刻苦,這兩個五羊軍出槍整齊劃一,兩支長槍齊向於力冬胸前刺來。於力東還站在跳板上,幾寸寬的跳板自然也閃避不開,他們只道這一槍定能讓這敵將知難而退,不然兩槍正好扎入他前心。誰知這兩槍剛刺出,於力東大喝一聲,斬馬刀已從身後閃出。便如一道電光避下,「嚓」一聲,一刀竟然把桿槍齊齊斬斷。

槍桿都是用非常堅韌的木材所制,平時就算用巨斧去砍,一兩下都砍不斷,這兩個五羊軍沒想到敵將竟能一刀斬斷兩支槍桿,臉色不由一變。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兵,槍既斷了,馬上就拔出了腰刀。只是於力東的刀法本來就可與宣鳴雷頡頏,斬馬刀斬斷兩桿長槍後,趁勢在頭頂繞了個圈,又已橫掃過來。此時他又向前數步,而斬馬刀掄了一圈後力量更大,這一刀就算宣鳴雷對付也只能閃躲,那兩個五羊軍見這一刀來得如此之快,一個動作快些,猛地向後一躍,堪堪躲過,另一個卻閃不開了,刀口攔腰而過,將他斬成兩段,鮮血直噴出來。

這一刀之威,裂風號上衝過來的北軍齊齊喝了聲彩。雖然他們人數只有南軍的一半,但於力東身先士卒,一刀立威,讓北軍的士氣一下鼓舞到了極點。崔王祥也已看到這員北將的銳不可擋,他心知被若不能儘快打掉此人銳氣,將不可收拾,厲聲道:「有膽的,跟我上前!」

他手上只拿了一把腰刀,見於力東的斬馬刀如此厲害,腰刀是擋不住的,腳邊正好有個鐵錨,他順手將腰刀往鞘中一插,彎腰操起了鐵錨便往上沖。這鐵錨只是個小錨,不過也有近百斤重,平時水軍拿動時都得雙手抱起,但崔王祥的力量也很是了得,單手便能提起,現在雙手握著,又是情急之下,更是連份量都幾乎覺不出。他奮力一掄,喝道:「去死吧!」鐵錨猛地便向於力東擲去。於力東此時正要跳上船來,聽得有人喝斥,一股厲風隨即撲來,他心想還有誰不顧死活地敢來阻擋,看也不看便將斬馬刀又是揮了一圈,反手斬去。他只道這一刀下去,擋路之人肯定連人帶兵器都得斷為兩截,可刀口突然傳來一股沉重之極的力量,他的斬馬刀竟然揮不出去,抬頭一瞟,才看到飛來的竟是個鐵錨,擲出鐵錨的正是崔王祥。他人還在跳板上,沒辦法往邊上閃躲,可就算退,又怎麼比得了鐵錨飛來的速度?

於力東的臉也霎時白了。鐵錨的齒已經勾住了他的斬馬刀,現在他拿不住長刀了,下意識地將手一松,人便往後退去。雖然他也知道倒退肯定比不上鐵錨飛來之勢,可心中既是驚愕,又是不甘。衝到了這兒居然功虧一簣,他實在不肯罷休。

眼看鐵錨便要砸中他前心,「嘩」一聲,帶著斬馬刀往下一墜,重重砸在了船幫上。於力東怔了怔,馬上就明白過來那是鐵錨的鏈子已到了盡頭。電光石火間在鬼門關打了個轉,於力東也冒出了一身冷汗,他本來還想乘機抽出被鐵錨壓住的斬馬刀,這回卻拿不到了,不由一怔,眼前卻忽地一黑,又是一股厲風劈面撲來。

那正是崔王祥。崔王祥擲出了鐵錨,但一見鐵錨帶著鐵鏈飛出,嘩嘩直響,就明白這鐵錨未必能砸到那員北將。當初談晚同與宣鳴雷切磋斬影刀的時候他也跟著練了幾手,這回人跟著鐵錨衝上,又將腰刀拔了出來,將身一縱,已跳上了跳板,一個十字斬便向於力東當頭劈去。於力東右手正待拔出腰刀,可哪裡還來得及,左手向上一迎,護住了面門。他的左手腕上還有面手盾,雖然不大,但比他的頭可大得多,這般一護,便把腰遮了個嚴嚴實實。崔王祥若有談晚同和宣鳴雷的刀法,這招十字斬便可變招從下兜上,當場將於力東的下巴都斬成兩半,可他只學了斬影刀中幾個大力劈殺的招數,連斬影刀隱於刀光的精義也沒學成,情急之下更變不了招,「當」的一聲,腰刀正砍在了於力東的手盾上。

於力東雖然擋住了這一刀,可是卻被這一刀震得渾身顫了顫,驚忖道:「這崔王祥力氣好大!」他在之江水軍中就以力氣著稱,連宣鳴雷的力量也比他稍有不及,可是崔王祥這一刀卻也讓他驚心魂魄。不過總算這刀已被擋住,他的右手極快地往腰間一抽,喝道:「去死吧!」

這三個字正是崔王祥剛才說過的。於力東也不是什麼精於唇舌之人,說不出什麼新鮮話。崔王祥一刀被於力東擋住,眼見對手拔出腰刀反攻,眼中都要噴出火來,心想若躲開你這一刀,那仍然要被你殺上船上。他索性不躲不閃,腰刀一側,趁勢向於力東一邊斫去,喝里也喝道:「去死吧!」

這兩人都站在跳板上,避無可避,又誰都不願退讓,兩把腰刀一上一下,幾乎一同斫落。於力東的一刀正斫在崔王祥腰間,而崔王祥的刀砍進了於力東的肩頭。於力東沒料到崔王祥竟然會用這等兩敗俱傷的招數,左肩痛得似乎要斷裂,右手刀也不知有沒有砍傷對手,正待拔刀再砍,崔王祥又是厲喝一聲,腰刀一個斜掠,砍向他的脖頸。於力東正待用手盾去擋,可左手哪裡還舉得起,崔王祥的刀卻已一掠而過,劃開了他的咽喉。

喉嚨被劃開,於力東連慘叫都發不出來,身子一晃,摔下了跳板。摔下去時,他才看到崔王祥的左側身體已幾乎被鮮血染紅,定是自己的一刀也重創了他,只是自己傷在左肩,以至於左手不能再動,而崔王祥傷在腰間,仍然能憑一口氣撐住。

勝負,原來就只是這樣一線之微。於力東想著,人已如一塊石頭般摔入滔滔大江。

終於將這北將打發了。崔王祥站在跳板上,不由鬆了口氣。他剛想要跳回船上,可身子甫動,腰間便覺一陣難以忍受的痛楚。於力東這一刀雖是斜著斫來,不能用出全力,但這對手的力量何等驚人,崔王祥知道自己同樣受了極重的傷。他本就抱著必死的信念,自不畏死,可也明白自己若摔下去,那己方一樣群龍無首,這艘戰艦定然會被擊沉,第三艦隊也馬上就要土崩瓦解。

既然動不了,他索性就不動了,橫刀站在跳板上。那些跟著於力東衝上來的北軍士兵本來見勝券在握,沒想到突然殺出這麼一員南將,於將軍戰死,而這南將仍舊凜然站在跳板上。其實崔王祥根本動不了分毫,誰上來他也只是束手待斃的份,可崔王祥斬死於力東這一刀已然震懾了這些北軍水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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