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發

我從未在鏡子里看到過這樣的自己:頭髮蓬亂,滿面胡茬,眼窩深陷。

在黑洞洞的眼眶內部,幾根紅色的血絲暗自涌動,我湊近去仔細觀察,卻發現它們已經從眼球上開始蔓延,那種趨勢就彷彿燃燒的引線,通往鼻子、耳朵、喉口,通往天靈蓋,通往心臟……砰!這張臉瞬間四分五裂!

可是,當我抽回拳頭,卻悲哀地發現,那些掛著血絲的細碎鏡片裡面,卻映出了更多同樣的臉,同樣人不人鬼不鬼的臉,他們沒有表情,在無聲地嘲笑我,嘲笑這個世界。

「昕潔,已經過去半個月了,你到底在哪裡?」聲音從自己嘶啞的喉嚨里發出,卻得不到任何回應。我低下頭,看了看散落在盥洗台里的鏡子碎片,伸手想要將它們衝掉,卻猛然間發現一件東西:一支口紅,紅色外殼的口紅,立在水龍頭的邊上。我一把將它抓起來,狠狠盯著它,不斷地回想:這支口紅是哪來的?什麼時候放在這裡?也許你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對一支口紅如此耿耿於懷,因為,我很清楚一件事,昕潔從來不用口紅,也從來沒買過口紅。我抓著這支口紅走出衛生間,擰亮檯燈,仔細看著它。隱隱地,我覺得,昕潔的失蹤與這支口紅的出現有著某種聯繫。但是,到底是什麼聯繫呢?沒有任何頭緒。

我撓了撓頭,幾根頭髮從指間滑落到地上,我一下子想起了另一樣東西。對!半個月前,凌志傑在衛生間里找到的那根長頭髮!那頭髮跟這口紅一樣,也是莫名其妙出現的,也同樣不屬於昕潔!

當時我對那根長頭髮並未在意,還沉浸在如何第一時間找到妻子的念想中。

而之後的半個月,在反覆的希望和失望中,我越來越感到,這種念想在漸漸變成絕望,一點點地侵入我的骨髓,讓我痛苦不堪。

口紅的出現,無疑又讓我看到了某種希望。我開始懷疑口紅裡面可能藏著什麼東西,比如小紙條之類。但當我想要拆開它的時候,忽然想到一件事:應該先讓凌志傑幫忙做個指紋鑒定,這樣也許就能找到這支口紅的真正主人。

但是我已經碰過它,不知道會不會對鑒定有影響?不管怎樣,還是讓凌志傑試一試。我撥了凌志傑的手機,關機。打電話到他辦公室,別人告訴我他出警了,什麼時候回警局說不好,我就讓那人給留了話,在家裡等凌志傑電話。

在等待的過程中,我忽然想到了一個不對勁的地方,就是那根頭髮的長度。當時凌志傑是拉著它一直將雙臂完全撐開,也就是說那根頭髮的長度在一米八左右,比一個普通女人的身高還要高出大概20公分!試想,現在還有多少人會留這麼長的頭髮?如果它真的是屬於某個女人的,那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來歷?又怎麼會出現在我家的浴室里?

再還有這支口紅,難道它也是屬於這個長頭髮女人的?

想到這裡,一股陰冷的感覺突然冒了出來,我想起來了這段時間以來,待在家裡的一些奇怪細節:比如淋浴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脖子被人碰了一下;開冰箱的時候看到冰箱門的反光里閃過一個模糊的影子;睡覺的時候半夜醒來,總感覺有個人影弓著身子蹲在床尾……我不敢再往下想了,而那個讓我不敢往下想的念頭是:難道這個屋子裡住進了另一個人?或者說是住進了另一個東西?

我站起身來,在卧室里環視了一圈,突然意識到,自從昕潔失蹤後,這個屋子已經變得髒亂不堪,而且陰暗潮濕,四處泛著發霉的氣味。

我將窗帘拉開,想讓光線透進來,卻發現,窗外的天色幾乎跟屋子裡一樣暗--不知不覺又是一天的傍晚了,這雨究竟要下到什麼時候?自從昕潔失蹤後,這種讓人發霉的陰雨天氣就彷彿沒有停止過。

肚子有點餓,我決定先去吃點東西。開冰箱的時候我特意從冰箱門的反光里觀察了一下,沒有任何發現。也許,真的刻意去找那麼一個人,在現在想來是件離譜的事情。因為,哪有一個人住進了你的屋子半個月,你卻從來見不到她的,這種情況,可能發生嗎?

如果這種情況不可能發生,那麼讓我懷疑的就只能是自己了--一個妻子莫名其妙消失後,精神遭受嚴重打擊的心理醫生,這,就是我現在的狀況,真是糟糕透頂。

冰箱幾乎空了,凌志傑先前採購回來的一大堆東西早被我裝進了肚裡。看樣子,必須要出門一趟,不然,在找到昕潔之前,或許我已經餓死在這個屋子裡了。

下樓的時候,502的門剛好打開,羅先梅看到我的時候顯然吃了一驚,大聲嚷道:「哎喲!這不是小何嗎?你咋成這樣了?我都認不出你了!」

我勉強咧了下嘴沖她笑笑,就繼續往樓下走去。沒想到她卻一路追了下來,拽著我的胳膊就要往她家裡拉。我站著沒動,用嘶啞聲音問她拽我做什麼。

「小何,你啥都別問,先來我家!」

「不了,我想下去買點東西。」

「你買啥東西?沒吃飯吧?來我家吃!」

「梅姐,我有朋友約了我吃晚飯呢,真不好意思啊,不過真的很謝謝你!」

她盯著我看了幾秒,最終還是放了手,然後做出一副非常歉疚的表情看了看我,還想再說點什麼。

這時候,從她家裡傳出來一個蒼老的男聲:「阿梅!鍋里的菜都焦了!你個死老太婆跑哪裡去了?」

羅先梅回頭恨恨地回了一句:「叫什麼叫?你個烏龜蛋生的不知道去炒一下?!」說完後又抱歉地看了我一眼,「那這樣吧,你待會兒回來的時候再到我家來,我有話跟你說!」

我微微一愣,這個女人能有什麼話要和我說的?不過在現在這個社會,對於我們這種看慣人情冷暖的人來說,樓下的大姐所表現出的熱情與關心,著實觸動了我當時絕望與孤寂的內心。

下樓進了一個小賣部,老闆娘趴在櫃檯上擺弄手機,看也沒看我一眼。我拿了幾包速食麵,準備付錢時,突然發現老闆娘身後的電視里出現一張熟悉的臉--竟然是凌志傑!

他被一大堆話筒包圍著,不時抬手擋自己的臉,不管記者怎麼問他,都不說話,只是使勁往外面擠。這時候,鏡頭轉到了一個記者的身上,「各位觀眾,正如大家所看到的,現場非常混亂,警方目前沒有任何表示,還是讓我們再去那邊看看具體情況吧。」

鏡頭再次切換,一陣晃動過後,定格在一條小河邊上。鏡頭拉近,我看到畫面里幾個人在晃動,有穿警服的,也有穿便衣的,全都注視著地上的一樣東西。雖然畫面不是很清楚,而且有些水滴濺在鏡頭上,但我還是感覺出來,地上被雨布蓋著的,應該是一個人,準確地說,應該是一具屍體。

「各位觀眾,現在這個位置,我們已經能看到那邊的屍體。據剛才的目擊者說,和先前的六個受害者一樣,是一名年輕女性,年齡不超過30歲,至於更多的細節目前還不知道,希望警方會……」

記者的話印證了我的猜測,剛剛我還以為只是一起普通的案子,直到記者提到「六個受害者一樣」這幾字的時候,我心裡才猛然一驚,看樣子,這絕非普通的案子,凌志傑有的忙了。

「第七個了,這種天氣還死了這麼多人,真是太晦氣了!」老闆娘還是看著自己的手機,頭也沒抬地說道。

近半個月來我一直沒看電視,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凌志傑也沒有和我說過關於這起案件的事情。本想從這老闆娘嘴裡打聽點消息,沒想到老闆娘根本就不願意多說,仍然在擺弄手機。

結完賬後,我回到了樓里,經過502的時候,猶豫了一下,不過還是決定不去打擾羅先梅的好,徑自上了樓,掏出鑰匙正準備開門,忽然發現:門竟然沒鎖!

我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小偷!

但轉念一想,這個時間段,還有這麼短的時間,可能性不大,然後我的第二個念頭就是:那個住在屋子裡的看不見的女人!

我被自己想到的這個可能性嚇了一跳,心開始砰砰跳起來,如果真是那個女人的話,也許半個月來發生的一切就能夠解釋了。

我悄悄開門進去,像賊一樣打量著自己的屋子。在視線所及的地方,客廳包括開著門的廚房裡,都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我以更輕的腳步進入衛生間,仍然沒有任何東西,回頭的時候,發現卧室的門虛掩著。我明明記得自己在出去之前是關上的,因為我向來有進出卧室關門的習慣。

我迫不及待地想去推開那扇門,但短暫的思考後,我逐漸冷靜下來。假如是個小偷的話,那可能會發生肢體衝突。假如是那個女人的話,就說不好了。所以,我決定先從虛掩的門縫裡看看裡面的情況。

卧室里的光線很暗,只能看出大致的輪廓,窗子先前被我打開了,而此刻外面的雨又大了起來,嘩啦啦的聲音將卧室里的聲響全掩蓋了,我以極小的幅度一點點地推開門,在還沒到三分之一的時候,借著窗子外透進來的微弱光亮,我看到了毛骨悚然的一幕。

一個黑色的人型的東西,站在床頭,上身前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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