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詹姆斯·勞森切開魚肚,把手伸進去,手指抓住濕滑的魚內臟。皮膚碰到滑溜溜的內臟時,他的嘴唇一撇,臉上做出一副怪相。他掏出內臟,確保魚血和那些濕漉漉的黏液都滴在事先準備好的報紙上,然後再把鮭魚和當天下午釣到的另外三條魚放在一起。

在這個季節能有這些收穫已算不錯,他想。他已經煎兩條魚伴著茶吃了,把餘下的放進了房車內的小冰櫃里。能在早上開工之前吃上這麼一頓當作早餐已經足夠了。他站起身,打開水泵,水上立刻划過一道水流。他提醒自己下回再來勒文湖畔的隱秘處度假時,一定記得帶上五加侖的備用瓶。至少,他已經把備用的倒進了儲罐內,儘管他能指望當地的農民在緊急時刻把露營地租給他,但他不想讓他們的好意帶有任何勉強的意味。自從開著房車把家搬到此處以來,他已經獨居了有二十多年。這就是他喜歡的生活方式。只有他和一台無線電,還有一疊驚悚電影的DVD。這是一個可以令他擺脫工作和家庭生活壓力的地方,一個能讓他補充能量的地方。他打開一聽新的土豆並且切成丁。在等待大煎鍋把魚和土豆煎熟的時間裡,他小心地用報紙把魚的內臟包起來,塞進一個塑料袋。吃完飯後,又把魚皮和魚骨也倒進了紙袋,然後紮緊袋口,把袋子放到房車外面的踏板上,以便明天一早就可以扔掉。再沒有比睡在自己抓來的魚的腥味里更糟糕的了。

勞森把一塊豬油放到煎鍋內,看著它在噝噝聲響中變成一攤透明物,然後又加進土豆。他把土豆在鍋里拌勻,看到顏色變成棕色時添了兩條鮭魚,再擠上一點檸檬汁。熟悉的噝噝油炸聲讓他感到愉快,鮭魚散發的氣味讓他覺得眼前馬上就會有美味的一餐。魚做完後,他把它盛在一個盤子里,放到桌上,開始享用晚餐。時間掌握得剛剛好,熟悉的歌曲從無線電中傳出,他手中的刀在第一條鮭魚脆嫩的魚皮上切了下去。

晚餐吃到一半的時候,他聽見一個本不該聽到的聲音——一輛汽車砰的關門聲。無線電發出的聲音掩蓋了汽車靠近的聲音,但車門關上的聲響足以蓋過無線電中講述百姓故事的聲音。勞森停了一會兒,接著伸手去關無線電,豎起耳朵聽外面的聲響,他躡手躡腳地拉起窗帘的一角。在大門外的田野里,他辨認出一輛汽車停在那兒,是一輛中小型的掀背客車,在黑暗裡很難看得清楚。他望著大門和房車之間的空地,沒有發現任何動靜。

敲門聲讓他的心在胸腔內怦怦直跳。到底是誰啊?照他的判斷,知道自己釣魚地點的除了當地的農民,就是自己的妻子了,他從沒有帶同事或朋友來過這裡。和別人約好一起釣魚時,他們也總是在遠處岸邊的漁船上和他見面,這樣做是為了充分保留自己的隱私。

「等一下。」他一邊喊,一邊站起身朝門口走去,走到一半時停下來把鋒利的餐刀藏在掌心裡。這年頭,總有些不法之徒會找些壞事來干,他可不想毫無防備就去應付這些人。他把一隻腳藏在門後,把房門打開了一道小縫。

鋪滿銀色燈光的台階上站著格雷厄姆·麥克費迪恩,勞森過了一會兒才認出了他,麥克費迪恩比上次見面的時候瘦了一些。雙頰凹陷的臉上閃著一對火辣辣的眼睛,頭髮平直、油膩。「你來這兒做什麼?」勞森厲聲問道。

「我得和你談談。他們說你請了幾天假,所以我猜你一定在這兒了。」麥克費迪恩的語調完全是就事論事,彷彿一個公民出現在一位警察局助理局長的房車前根本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勞森沒好氣地說,緊張的情緒讓他有些咄咄逼人。

麥克費迪恩聳聳肩:「這年頭沒有什麼是找不到的。你升職的時候接受了《法夫郡紀事》報的採訪,在你的網頁上能搜到。你說你喜歡釣魚,在勒文湖邊有住處,通往湖區的道路本來就沒幾條。我在周圍轉了幾轉就發現了你的房車。」

他的話讓勞森脊背上一陣陣發涼:「這裡不是辦公的地方。如果有關於警方的工作要談的話,就去我的辦公室找我。」

麥克費迪恩有些生氣:「這事很重要,不能等。我也不會同別的任何人談。你明白我的處境,我只能告訴你一個人。我已經來了,為什麼不聽我說說呢?你必須聽我說,只有我能幫到你。」

勞森想要關門,但麥克費迪恩急忙伸手阻擋。「如果你不讓我進去,我就在外面喊了。」他威脅說。他那若無其事的口氣同臉上毅然決然的表情好不相稱。

勞森掂量了一會兒。麥克費迪恩看上去也不像是個暴徒,但是誰能保證呢?不過,即便兩人真的動武,他手裡也還藏著刀。還是聽他把話說完然後打發他走為妙。於是他一邊開門,一邊朝後退去,但卻一直不敢背對這名不速之客。

麥克費迪恩跟著他來到車內。他並未直截了當地說正經事,而是笑著說:「你這裡布置得很舒適啊。」然後他看看餐桌,露出歉然的表情。「我打擾你用餐了,真對不起。」

「沒關係。」勞森說了個謊,「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

「他們碰頭了,他們聚在一起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麥克費迪恩說,彷彿是在做解釋。

「誰碰頭了?」勞森問。

麥克費迪恩嘆了口氣,彷彿眼前站的是一個反應遲鈍的實習生。「殺我母親的兇手。麥齊回來了,他搬來和吉爾比一起住了。這是唯一能讓他們感到安全的方法。但是他倆想錯了,這樣做救不了自己。我從來沒相信過命運,但是再沒有別的方法可以解釋最近發生在這四個傢伙身上的事情了。吉爾比和麥齊也一定有同感。他們一定覺得死期將近,時日不多了。事實就是如此,要讓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他們就這樣聚在一起——這本身就是一種認罪。你一定要理解這一點。」

「也許你說得對。」勞森說,想要調和雙方之間的氣氛,「不過這樣的認罪在法庭上可一點用處也沒有。」

「這個我懂。」麥克費迪恩不耐煩地說,「但是此刻是他們最脆弱的時候。他們害怕了。正是時候利用他們的弱點離間兩人。你必須現在就把他們兩個抓起來,逼他們說出實情。我一直在監視他們。他們隨時都會決裂。」

「我們沒有證據。」勞森說。

「他們會認罪的。你們還需要什麼證據?」麥克費迪恩說話的時候,目光一刻都沒有離開過勞森。

「外人總是這樣想。但是按照蘇格蘭的法律,單憑一份認罪的證詞是不能用來定罪的,還需要有別的佐證。」

「不是那樣的。」麥克費迪恩反駁說。

「這就是法律。」

「你必須採取行動:讓他們認罪,然後找出能用在法庭上的證據。這是你的職責。」麥克費迪恩升高了調子說。

勞森搖搖頭:「案子不是這麼辦的。瞧,我保證我會找麥齊和吉爾比談話,但我也只能做這些。」

麥克費迪恩攥緊右手的拳頭:「你不在乎,不是嗎?你們警方沒人在乎。」

「不,我在乎。」勞森說,「但是我必須依法辦案。你也一樣,先生。」

麥克費迪恩的嗓子里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一條狗被一根骨頭卡住了喉嚨。「我本來以為你能理解的。」他一邊冷冷地說,一邊抓起門把手,把門打開,隨後砰的一聲關上。

他走了,身影被吞沒在夜色中。車外濕冷的寒氣逼進舒適的房車內,濕軟的沼澤地的氣息逼走了車內原來不新鮮的飯菜味。勞森在麥克費迪恩發動汽車原路返回之後仍然站在門口,黑漆漆的眼睛裡充滿了焦慮。

琳是亞歷克斯和歪呆同傑森·麥克阿里斯特搭上關係的聯繫人。她不會把達維娜留給任何人照看,即使連亞歷克斯也不行。正因為這一點,本來在上午能到達阿倫橋的旅途變成了一場興師動眾的「戰役」。亞歷克斯來來回回地在車子和自己家的屋子之間跑了整整三趟,感嘆帶著孩子旅行居然要做這麼多的準備工作。嬰兒車,裝著尿布、抹布、穆斯林方巾和兩套替換衣服的背包,還有備用的毯子;為琳準備的一身連衣裙,以防孩子把嘔吐物碰到穆斯林方巾外的琳的衣服上;還有娃娃系帶。

他把后座上的安全帶和嬰兒車上的安全帶綁在一起,試了試牢固程度。之前他可從來沒有懷疑過安全帶的可靠度,但是現在,他不禁懷疑萬一汽車發生碰撞,安全帶是否能起到作用。他把身體探進車裡,整了整達維娜的羊毛帽子,在女兒熟睡的臉上親了一口。看到小傢伙動了動身子,他馬上屏住呼吸紋絲不動。但願這小傢伙在去阿倫橋的路上別哭別鬧啊,他暗暗祈禱。

琳和歪呆隨後出來,鑽進了車子。幾分鐘後他們行駛在了高速公路上。

歪呆拍了拍亞歷克斯的肩膀:「你應該把車速保持在四十英里以上啊,我們來不及了。」

亞歷克斯抑制自己對車上兩件寶貝的關切之情,順從地用腳踩下油門。他和歪呆一樣,急切地想把調查工作再深入一步。傑森·麥克阿里斯特正是可以帶著他們繼續前進的人選。作為蘇格蘭國家藝術館的修複員,琳是鑒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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