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逍遙遊 第五百六十六章 盛世(三十二)

心中有了定論,羅藝便不再糾纏於博陵軍經營塞外的細節。而是主動將話題扯開,幫助張江隱藏某些容易暴露的端倪。那張江雖然是個赳赳武夫,這些年官場滾下來,也早對人情事故瞭然於胸。羅藝的新話題剛剛開了個頭,他已經快馬加鞭趕超過去,待李建成從炙烈的幻想中迴轉心神,三人的話題已經從塞外跑到了河東。

「我家將軍對此也莫名其妙。涿郡與河東之間的道路全被劉武周的人堵死了,斥候根本派不過去。上谷郡那邊,最近倒是有不少流民逃了過來,但他們都沒靠近過戰場,說不清楚具體情況。趙司馬已經另外派遣細作從飛狐嶺一帶繞向雁門,但這麼大一個圈子兜下來,至少還得半個月才能有消息傳回。至於這半個月之間戰場會發生什麼變化,誰也難以保證!」對於河東軍情,張江顯然一點兒都不看好。雖然沒有明著做出娘子軍已經戰敗的預測,每句話里,都隱隱帶著天下大亂的暗示。

「啊,哦,大將軍莫非認為娘子軍擋不住始必么?」李建成的心情一下子從高峰跌到了深谷,楞了楞,木然道。對於婁煩關那邊的軍情,他也預感到了幾分不妙。但心裡卻依稀藏著一點僥倖,期待李婉兒和娘子軍能創造奇蹟。那支軍隊從誕生之日起便創造了無數奇蹟,如果能頂住始必可汗麾下數十萬大軍的進攻,必將是所有奇蹟中最為輝煌的一個。

羅藝也對河東之戰也不看好。聽完了張江的話,他收起笑容,嘆息著道,「如果流民已經開始向河北逃命了,估計婁煩關已經失守。百姓眼裡,土地看得像來僅僅次於性命。不是聞聽到了什麼風聲,絕不會輕易拋家舍業!」

「這很難說。」張江輕輕搖頭,然後又輕輕點頭。「但我家大將軍也講過一些應對之策。兩位不妨再稍候片刻,待大將軍回來……」話未說完,他已經聽到了營外的腳步聲,站起身,非常高興地補充,「大將軍已經回來了。二位不妨跟我家大將軍探討一二!我去準備地圖,對著圖說會更清楚!」

說罷,起身到軍帳門口迎接。帳內的一干文武也放下手頭活計,笑著抬起頭張望。門帘挑開,來人果然是李旭。腳後還跟著一個陌生面孔,滿身散發著酸臭氣。

「見過大將軍!」

「見過大將軍!」博陵軍的文武官員依次向自家主帥送上問候。目光轉向李旭身後的來客,忍不住暗暗納罕。但見此人眉毛和鬍鬚上全是污泥,就彷彿剛剛被人從泥坑裡挖出來的般。一身皮甲百孔千瘡,破損之處,血和泥漿交替著滲了出來,看上去說不出地狼狽。但其本人一點兒也不覺自己可憐,臉上依舊帶著幾分驕傲,彷彿全軍帳的人都欠了他兩斗穀子。

李建成的目光與來人相接,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不管外人在跟前,劈頭蓋臉地質問道:「你怎麼到了這裡?婁煩關那邊戰況如何?可是敗了。世民呢,他躲到哪裡去了?」

「我是來給大將軍和世子送信。」來人一梗脖子,神情看上去愈發桀驁不馴。「婁煩關尚在二公子手裡,始必可汗沒討到半分好處去。二公子發現了突厥人的攻勢突然減弱,料定世子這邊已經破賊。所以希望世子能夠儘早領兵西進,將狼騎全殲於長城腳下!」

話音落後,滿帳皆驚。如果始必可汗真的折戟於長城之下,這次突厥人在南侵之戰中可就虧大了。雄踞東塞的阿史那骨托魯已經成了掉光了牙齒的老狗,如果始必再被大夥困在長城附近,至少十年之內,胡人將沒膽量南下而牧馬!

但這可能么?就憑信使這渾身上下透出來的狼狽樣?耐於李建成的顏面,博陵眾文武不願意當眾戳穿來人的謊言,只是眼角含笑,默不作聲。一向把臉面看得非常重要李建成被眾人笑得發燥,用力一拍帥案,大聲怒喝道:「來人。將這謊報軍情的傢伙給我拖出去打,打到他肯說實話為止!」

那信使雖然謊言被當眾戳破,卻也著實是個硬漢。居然也不求饒,冷笑一聲,昂首出帳領刑。弄得一干衝進來的博陵武士聽命也難,不聽命也難,睜大眼睛望著李旭,期待自家主帥做出定奪。

李建成此時還是名義上的聯軍副帥,他的命令李旭自然不好駁回。可那信使明顯已經跑脫了力,真的一頓大棍打下去,不死也只剩下半口氣了。想要問到些河東軍情,便得不到回應。正猶豫間,羅藝趕緊站了起來,給兩位主帥創造台階,「賢弟莫怒!大將軍也不要跟這信使一般見識。我看他眉宇之間帶著股子豪氣,應該不是陰險奸詐之徒。先將他拉回來,老夫跟他說幾句話。如果他仍然不知悔改,再動刑不遲!」

李建成只是覺得顏面無光,怒氣發泄過後,也知道將來人打死不妥。悻悻哼了幾聲,惱恨地道:「這姓侯的若是個誠人君子,天下就沒狡詐之徒了。大哥儘管去問,但千萬要小心被他騙!」

「這個,為兄自然知曉!」羅藝笑著點頭,將目光再度轉向李旭。這個順水人情李旭自然不能不給,揮了揮手,命令親衛們抓緊時間把信使推回來。

信使施施然入帳,臉上的笑意更濃。謝過李建成的不責之恩後,大咧咧在軍帳中間一站,便等著李旭等人發問。

羅藝緩步走到信使身邊,上下打量了對方一回,拱拱手,笑著問道:「老夫羅藝。敢問這位小英雄尊姓大名!」

「見過羅老將軍!」聞聽眼前這個笑呵呵的白髮老頭便是羅藝,信使臉上肅然起敬,「在下侯君集,乃河東右軍左營統領。見敵情有變,唯恐其他人說不清楚。所以特地向自家主帥討了個令,前來河北聯絡諸路英雄前後夾擊狼騎!」

「好,好!」明知道對方還在扯謊,羅藝卻不斷地點頭。「夾擊始必么,這事情也不急。侯將軍遠來辛苦,先下去換了衣服,洗個澡。老夫與李大將軍、你家世子三個正商量著如何追殺阿史那骨托魯。待我們將骨托魯的人頭砍下來,自然會帶著它去威懾始必!」

「那,那時,恐怕始必已經逃了!」侯君集楞了一下,笑著提醒。

「無妨。老夫過去跟突厥交手,總喜歡追亡逐北。」羅藝笑容裡邊充滿自信,彷彿勝券早已在握。「塞外的地形老夫非常熟悉,這回,一定趁勢殺到定襄去,將突厥胡種犁庭掃穴,以絕他日之患!」

「嗯!」李建成也從羞怒中緩過神來,走上前,促狹地道:「君集,吃完了飯,休息一夜,你便快馬趕回去吧。我派一百名侍衛護送你。到了婁煩關後,就跟二弟說,如果始必要撤,儘管放他撤。咱們這回勝局已定,各路大軍齊頭並進殺向定襄,肯定有勝無敗!」

「只怕,只怕,只怕時間久了,戰事再發生變化!」侯君集滿肚子說辭都憋在了嗓子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到了長城腳下後,便被當值的將士卒領到了博陵軍中營。剛好和探視謝映登回來的李旭在門口碰了個正著。怕李旭學自家主公那樣按兵不動,所以他便先將河東軍情說得輕巧一些。卻根本沒考慮自己這幅樣子,說出的話有幾分可信度。

待被李旭領到中軍大帳,見了李建成,無法改口,只好把謊言繼續下去。可是撒謊很容易,圓謊卻萬分艱難。一句謊話下去,向來需要一萬句來彌補。此刻被羅藝逼到的牆角處,想改口也來不及了。只好轉盡心思想其他對策。

見到侯君集的窘迫模樣,羅藝啞然失笑。對於侯君集撒謊的緣由他也能猜出一二,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以敦厚長者的身份教訓道:「到了這個時候,難道你還不肯說實話么?老夫打了半輩子仗,從沒見到你這樣前來報喜的。至於大將軍和帳中諸將,哪個不是千軍萬馬里衝殺過的。你在河東贏了還是輸了,他們聞都能聞得出來,哪還輪到你來忽悠!」

「我等的確守住了婁煩關!沒將狼騎打殘……」侯君集後退半步,不敢再面對羅藝的視線。「但也不能算戰敗,至少讓始必付出了三倍的代價。如果大將軍和世子、羅公能及時趕往雁門,攻擊始必的側翼,此戰中原必將獲得全勝!」

「敵軍付出三倍代價。你們呢,折損了多少?娘子軍呢,為什麼不提娘子軍?」李建成愈發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揪住了侯君集的脖領子。他這幾年跟弟弟鬧得勢同水火,所以恨屋及烏,連帶弟弟麾下的將士也看著極其不順眼。如果不是考慮到家醜不可外揚的因素,今天他就想趁勢治侯君集一個謊報軍情之罪,徹底砍去弟弟這條臂膀。

「右軍還剩下六萬多人。娘子軍還有近十二萬將士!」侯君集推開李建成的手,低聲彙報。

「婉兒呢?」李建成又急又氣,再度厲聲逼問。右軍與娘子軍折損都不算大。但減員都超過了三分之一。這兩支兵馬可比不得博陵精銳,減員一半也有戰鬥力。按李建成對自家軍隊的了解,右軍之中的飛虎營,損失了三分之一人手後還可能有戰鬥力。而完全由綠林豪傑組成的娘子軍,打順風仗時以一當百。損失超過三分之一,又無得力大將在軍中坐鎮,此刻恐怕軍心早就亂了。

河東之戰被不該是這樣的結局。婉兒在婁煩關憑險據守,李世民在其後隨時支援。只要二人配合得當,即便不能像涿郡這邊迅速將來犯之敵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