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逍遙遊 第五百五十七章 盛世(二十三)

有風,很大,這種大風的天氣里羽箭根本無法射准。但兩軍交戰時弓箭手無需瞄準,他們只需要按照將領的口令將鵰翎射向某一個大致區域,便能依靠羽箭的密度給予敵軍最大的殺傷。

突厥狼騎最擅長的便是射術,阿史那骨托魯甚至可以確信手中只有長槊的博陵軍會在自己精心準備的弓箭大餐前狼狽逃竄。不,他們即便逃竄也無法保住性命,如此近的距離,如此密的羽箭,根本沒有人能幸運地逃過!

然而,事實卻正和骨托魯預料中相反。濃密的箭雨非但沒能讓博陵軍大陣分崩離析,騰空而起的黃色煙霧反倒給本來就殺氣騰騰的軍陣平添了幾分神秘和威嚴。在羽箭攢射中,那條初醒的巨龍向前一步,又向前一步,轉眼之間已經將阿史那骨托魯犧牲了上千弟兄才製造出來的空隙跨過了一半。

「怎麼回事?元慶這頭蠢驢!」阿史那骨托魯大驚,氣急敗壞地罵道。一萬五千名弓箭手的攢射卻未能阻擋博陵軍的分毫,不是指揮者阿史那元慶故意搗亂還能有什麼原因?「拋射,傳我的命令,拋射。快!」他大喊大叫,唯恐傳令兵無法正確轉述自己的命令。但很快,骨托魯明白自己錯了,左前統軍阿史那元慶沒有犯絲毫錯誤,從一開始,他就採用了拋射戰術。讓羽箭斜向升空,避開博陵軍前排的巨盾和側翼的皮盾,徑直打擊對方軍陣中央。

但是,所有突厥人都低估了博陵軍大陣對於羽箭的抗擊力。第一排巨盾和江湖豪傑手中的皮盾只是為了防禦流矢和羽箭直射,對於凌空飛來的箭雨,他們居然異想天開,依靠豎起的槊桿撥打格擋。

而偏偏這種看似愚蠢至極的方法,在此刻收到了無法想像的效果。高速掠過的大風已經讓羽箭的發飄,力道大為減弱。修長的箭桿被一排排有節奏來回擺動的長槊撥打,梳理,過篩,能連續飛躍三重槊桿卻不被撥落的羽箭已經不足一半。而博陵軍高舉的長槊何止三重,當羽箭勉強到達預定位置,還能有殺傷力的只剩下了不足兩成。這兩成能造成殺傷的羽箭,面對博陵士卒人與人間隔一步半稀疏隊列,也只能有四分之一勉強能擊中正確目標!(注1)

兩成羽箭的四分之一,也就是說,承載了骨托魯大汗全部希望的羽箭,真正能對博陵軍造成殺傷的只有半成不到。即便這區區半成羽箭,依舊要面對鎧甲的防護力和是否命中士卒要害等考驗。

如此輕微的戰損對一支身經百戰的隊伍已經夠不成任何打擊。受了輕傷的博陵士卒隨手將羽箭拔出向地上一丟,便又跟上了袍澤的步伐。間或有不幸的博陵弟兄被流矢擊中要害,後排正對著他的袍澤立刻迅速上前兩步,填補犧牲者留下的空白。下一排士卒填補第二排,再下一排弟兄依次補位,整個大陣的完整性絲毫不受影響。

天!居然有這種步兵戰術?待看清楚了博陵軍的對抗羽箭方法,習慣了騎射制敵的突厥貴胄們一個個目瞪口呆。如果中原的軍隊都採用這種戰術?突厥人如何可能與之為敵。

阿史那達曼,阿史那賀魯,阿史那湖色羅等突厥貴胄同時將目光轉向阿史那骨托魯,這一刻,他們對奪取中原的信心徹底動搖。他們當然不知道,此軍陣是由北周、大隋兩代王朝中的優秀將領,經過數十年的實戰總結、改進才創造出來的。其中凝聚了大將軍王楊爽,楚公楊素、上柱國張須陀和敵將李旭無數將領的心血。就在昨天,此陣還經歷了老長史陳演壽的一番補充,從而達到絢麗的頂點。

這樣的軍陣,士卒非經歷極其嚴格的訓練根本不能掌握,將領非具備極其堅強的心志不敢實施。可以說,整個中原,除了骨托魯等人眼前這支脫胎於汾陽邊軍的博陵軍,其他諸侯麾下的兵馬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學會,也根本不可能施展得出來。

就在突厥貴胄們無法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的當口,博陵軍大陣已經將骨托魯精心布置的死亡地帶跨了過去。雙方再度接觸,博陵軍三角形的陣鋒插入突厥狼騎中間,然後迅速被巨大的阻力壓成了一道弧線。前排的巨盾手沒有其他兵器,快速將手中巨盾轉豎為橫。盾盾邊緣相接,凌空加起一道木柵欄。在這沉重的木柵欄之後,第二排士卒上前跨步,口中大喝一聲「殺!」三尺槊鋒掠過盾牌上緣,徑直地刺入了狼騎的胸口。

說時遲,那時快,第三排博陵士卒看到兩軍接觸,迅速將斜舉的長槊放平,雙腳發力前沖,順著第二排士卒六留出的空隙向前補位,口中大喝一聲「殺!」,又將數十根長槊刺入了突厥狼騎中間。

沒等被打懵了的狼騎做出反應,第四排博陵士卒又至,還是一聲大喝,乾淨利落地將手中長槊刺了出去。

敵我雙方在軍陣變形之後的接觸面不過二十餘人,三排長槊連刺,最大殺傷不過六十名名狼騎。但隨著這六十名狼騎的倒下,擋在博陵軍面前的武士們頓時變得稀疏起來。他們不畏懼戰鬥。可只能被殺,卻無法還手的戰鬥,誰也承受不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此時,博陵軍大陣中又傳來一聲激越的號角。大半數人馬已經走出山谷河東弓箭手們,在陳演壽的指揮下斜斜地舉起了角弓,將羽箭對準還在向博陵軍騷擾的突厥同行射了過去。

論對射術的掌握程度,河東弓箭手遠不及他們的塞上同行。但論手中的兵器,狼騎所持木弓卻永遠無法與中原工匠精心製作的角弓相提並論。組合了六種材料的反彎角弓射出的羽箭初速度大,力道足,受風的影響小,雖然有近三分之一被吹偏,仍然剩下了一萬餘支砸進了突厥弓箭手隊伍內。

剎那間,正在引弓攢射的突厥弓箭手隊伍便騰起了一股血霧,無數人倒地,無數受傷者在血泊中翻滾哀號。身為中原軍隊陣腰的老長史陳演壽卻絲毫不給敵人喘息機會,奮力吹角,隨著高亢的角聲,又一排箭雨凌空射了過去。

「嘭!」弓弦響處,一片羽箭組成的烏雲遮斷本來就十分柔弱的日光。被陰影覆蓋的突厥弓箭手轉過身體,倉皇后逃。人的雙腿怎可能跑得過羽箭,隨著一點點白光落下,上千人的身體被羽箭射穿。銳利的箭簇撕開皮甲,撕開血肉與筋骨,將奔走不及的狼騎直接釘在了地上。

「轉身,右前方,八十步,射!」老長史陳演壽再度舉起號角,用角聲引導著上萬支羽箭向擋在自家右側的突厥弓箭手還擊。鵰翎騰空,從列隊前進的博陵弓箭手上方掠過,然後蒼鷹般疾撲而落,啄瞎突厥人的眼睛,撕碎突厥人的喉嚨。

連番受到打擊了突厥弓箭手哪裡還顧得上再阻殺博陵軍將士,或者手忙腳亂的逃避,或者在個別英勇的將領指揮下,匆忙向河東同行還擊。以密集陣列跟隨在博陵軍身後前行的河東弓箭手立刻出現了傷亡,血光四下飛濺。但前方的博陵軍弟兄與敵軍捨命搏殺,河東將士不敢也不願意在友軍面前示弱。他們冒著突厥人的箭雨,將手中鵰翎一波波向草原同行射去。自己這邊倒下一名弟兄,至少也要讓突厥人以同樣的代價來償還。

白羽在空中飛來飛去,兩支鵰翎正面相撞,閃著火星落地的情況屢見不鮮。每一波弓箭落下,必然有一股血霧騰起。但河東士卒卻根本不為身邊的傷亡所動。這些倉促被征入軍中,沒經歷過幾次惡戰的新兵終於成熟了起來,寧可正面被射穿身體,也不願意自己或者袍澤的後背賣給敵人。他們在箭雨中邊走邊戰,從容不迫。他們跟在博陵軍的身後,亦步亦趨,不離不棄。

有了河東弓箭手的掩護,博陵將士無需再顧及來自頭頂的威脅。他們潮水般向前推進,將長槊如海浪般捅進突厥人的隊伍。在一連串的疊刺之下,突厥狼騎就像過了季的無根竹筍,一層層被剝了一下,一層層變為博陵軍腳下的屍體。看到自家弟兄當不住博陵軍鋒櫻,幾名領軍的突厥伯克冒險調整戰術,儘力讓麾下狼騎避開槊陣正前,試圖迂迴到兩側,從側翼打開槊陣缺口。

作為大陣兩翼的江湖豪傑和塞上馬賊們怎肯讓突厥人的圖謀得逞,拎著朴刀皮盾便迎了上去。有博陵軍為依靠,大夥無需擔心自家軍陣出現破綻,因此衝殺起來格外得心應手。試圖取巧的狼騎和部族武士很快就發現兩翼的長城守護者一點不比大陣正前的長城守護者容易對付。雖然他們手裡所持的不是那種長得可怕的步槊,但出招比正前方的長城守護者更狠辣,殺人技巧也更嫻熟。

弓箭手疲於自保,狼騎和部族武士在中原守護者的逼迫下節節敗退。如果不是仗著人數遠遠多餘對方,他們幾乎就要潰不成軍。見到這種情況,骨托魯再也無法冷靜下去了。從身邊的大梅碌阿史那候斤手裡奪過令旗,拚命急揮,「原地,原地接戰。各守本位。後退者格殺勿論。殺敵一人,勿論出身,皆賞羊十頭,馬三匹!」

嚷嚷完了,骨托魯又回過頭,瞪著赤紅的眼睛對自己的親弟弟阿史那達曼命令,「達曼,你帶本部兵馬上去。頂住博陵軍,不得讓他們繼續前進。」

「大哥?!」阿史那達曼沒想到一向寵愛自己的哥哥居然要第一個派自己去上前送死,瞪圓了眼睛抗議。

「速去。候斤,你帶領我的親衛督戰。無論是誰,後退超過五步者,立刻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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