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逍遙遊 第五百五十六章 盛世(二十二)

眼看著武士們已經靠近城牆,指揮投石車的波斯人為了避免誤殺同夥,只好悻悻地停止了拋射。灰頭土臉的守軍在低級將領的逼迫下,戰戰兢兢地從倒塌的城牆後露出半個頭,向突厥人射出零星的羽箭。但很快,他們便被蜂擁而來的狼騎嚇破了膽子,丟下弓,狼狽地向後跑去。任督戰的將領刀砍斧剁,堅決不肯回頭。

「殺死他們的男人,搶走他們的女人,燒了他們的房子……」見敵人如此軟弱,衝鋒中的部族武士們愈發士氣高漲。即便不小心被流矢所傷,也迅速地拔掉箭桿,趔趄著跟隨大隊向前撲。

「殺死他們的男人,搶走他們的女人,燒了他們的房子……」武士們像聞到了魚腥味道的蒼蠅,越沖越勇。靠近城牆豁口的用掌心按住斷牆,一躍而入。距離豁口遠的則爭先恐後向豁口處擠。還有個別膽大者異想天開,揮動馬刀便向阻塞隘口的城門上剁去。結果令人喜出望外,已經被投石車砸得搖搖欲墜的城門才被剁了幾下便轟然而倒,向武士們敞開了一條通往財寶與糧食的金光大道!

「殺,殺,殺!」見第一波衝上前的武士已經攻擊得手,山谷里的狼騎更是群情激昂。個別部落埃斤甚至不待骨托魯的將令,便率領麾下武士沖了上去。阿史那達曼,阿史那賀魯,阿阿史那湖色羅等突厥親貴雖然還能約束住身邊部眾,焦急的臉色卻已經洋溢於言表。經過當年楊廣吃飯不要錢,樹上掛綢緞的刻意炫耀,中原的繁華景象已經深深地在部族武士們的心裡扎了根。中原的屏障已經倒塌,如山的財富近在咫尺,試問哪個人還能按捺得住?

面對著部將們咄咄逼人的目光,阿史那骨托魯不得不妥協。雖然在潛意識裡,他依舊認為勝利來得太快。曾經把自己打得落荒而逃的李旭,不可能一點後招都沒留地任由葫蘆澗失手。但此刻他已經身不由己,只能一邊調兵遣將,一邊在心中默默地向長生天禱告,禱告此戰不要再節外生枝。

長生天肯定聽見了骨托魯的呼喚,率先攻入關牆的狼騎和部族武士幾乎沒遭遇到任何抵抗。殘破的城牆後,不斷傳來他們的歡呼與吶喊之聲。而這些歡呼與吶喊就像荒草上的火星,頃刻將後續部隊的士氣點得烈焰滾滾。也吞部衝上去,邪拔部衝上去了,烏梁部也衝上去了。轉眼之間,已經有兩千多名部族武士和狼騎衝進了關牆內,後續的大軍依舊如潮水般澎湃而至。這種情景讓骨托魯又一次懷疑了自己的直覺,雙腿一夾戰馬,在衛士們的簇擁下沖向了第一線。

他要在千軍萬馬面前展示自己的勇敢。昨天的戰敗主要是因為準備不足,今天,他不會再重蹈昨日覆轍。除了身邊著數千黑甲親衛外,山谷之後,他還事先準備了一萬五千多名弓箭手,即便一時失利,他也可以命令弓箭手射出一條死亡地帶,斷不會再被中原將士粘著打。

關牆上被砸開的缺口太窄,狼騎們越向前,速度便越慢。急於入塞搶劫的各部武士秩序很差,拼著命地向入口擠,根本不講究個先來後到,長幼尊卑。而骨托魯的號令在此時已經不管用,即便他亮出羊毛大纛,也沒有人給他讓出去路。

這是戰鬥的狂熱。武士們的心裡,此時已經沒有了對死亡的恐懼,沒有了對權勢的敬仰,只剩下了對財富,對勝利的渴望。他們喊破了嗓子,不知道疲勞。擠破了肩膀,也不知道疼痛。被袍澤們踩腫了腳面,也顧不上叫罵。只是用盡全身力氣向前擠,向前擠。

就在此時,烽火台上突然傳來一陣角聲,「嗚嗚,嗚嗚,嗚嗚———!」,低沉悠長,若乳虎嘯谷,巨龍初鳴。角聲方落,已經登上斷城的突擊者們全都停住了腳步。非但如此,衝到城門洞里的武士們,也突然來了個急剎車,旋即看到了魔鬼般,一個勁地向後退,後退。山谷中的武士和狼騎們卻看不見前方的異常,仍在繼續地向前涌,將那些試圖後退的傢伙堵住,推著他們繼續前進。

前方卻不再是暢通無阻。只見城門附近旌旗搖動,居然有四個團的步卒在校尉們的帶領下,沿著通往城牆頂端的馬道衝殺了下來。那馬道本為替城頭守軍提供增援之用,此時卻被長城守衛者們反過來使,登時收穫奇效。狼騎和武士們沒料到靜悄悄的城頭居然埋伏了這麼多人,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已經沖入城牆向前跑了小半里的先頭部隊發現後路出現敵軍。趕緊轉身回奔。耳畔只聽又一陣催命角響,四個團的步卒從附近的樹林中,土丘後席捲而來,手中長槊橫刀揮舞,砍向突厥人如砍瓜切菜。(注1)

倉促之間,沖入長城內的狼騎與武士們哪裡能做出正確反應。有的慘叫一聲,轉身便逃。有的試圖頑抗到底,被博陵弟兄立即刺成蜂窩。攻擊得手博陵弟兄絲毫不停頓,解決完了沖入關牆內的敵軍,立刻迎面殺向城牆。在行進過程中,八名校尉互相配合,帶領麾下兄弟左一轉,又一轉,行雲流水般,將兩千四百多名弟兄交叉在一起,組成了一個三角大陣。

三角陣一抵近城牆,亂鬨哄衝上來的武士們立刻抵擋不住。想繼續轉身逃命,卻被自家袍澤簇擁著,半步也退不得。正惶急間,數百桿長槊交替刺來,將無處躲避的武士們全都捅成了血葫蘆。

看到自己跟前袍澤的們的慘狀,狼騎和武士們嚇得「媽呀!」一聲,不顧一切後擠。後方的狼騎與武士卻依舊剎不住腳,繼續前沖。兩相擠壓之下,秩序更亂,幾乎是被博陵軍用長槊割葦子般,一層層割翻在長城豁口附近。

血順著殘破的城牆瀑布般淌了下來,屍體如亂石般向城外滾。生命如秋葉,瞬間凋零,瞬間被山風吹散。被中原財富晃花了眼的劫掠者們卻沒有被人血澆滅心頭的慾火,仍在不顧一切的前沖,前沖。

衝上斷城,被刺翻。踩著被刺翻的屍體,另一波武士衝上斷城。發現前方的槊林,回頭已晚,只好被同伴的身體推搡著,主動向長槊上送。一層層屍體交疊,直到城牆倒塌處的泥土被人血沖成了沼澤,再也站不穩人的時候,部落埃斤的突厥伯克們才突然清醒,明白自己又上了一個大當。

「撤,遠離城牆。遠離城牆!」依舊不待骨托魯統一調遣,各部武士們紛紛後退。山谷里的袍澤們根本來不及與戰敗者協調行動,只能人挨人,人擠人,靠無限制的擠壓騰出一線生存空間。

但這狹小的生存空間轉瞬消失,隨著一陣變化的鼓聲,攻擊得手的博陵軍沿著已經不存在的城門快速衝出。就在突厥狼騎和部族武士們的眼皮下從容整隊,然後踏著鼓聲的節奏,緩緩推向前方。

「又是如此!」被擠壓在距離城牆三百步處進退兩難骨托魯後悔得差點將腸子吐出來。剛才他之所以敢於下令讓武士們放手進攻,一方面是被形勢所迫。另一方面,卻是根據「李旭已經殺出黃花豁子」這個情報做出的判斷。按照骨托魯心中的小算盤,既然李旭已經在黃花豁子殺出去了,博陵精銳就不可能在葫蘆澗這裡等著自己。等李旭發現上當從黃花豁子趕來,自己已經輕輕鬆鬆全取葫蘆澗隘口。

誰料,從黃花豁子那邊殺出去的根本不是博陵精銳,雖然當先的將領也打著李旭的帥旗。而眼前這隊從容結陣而戰的兵將,才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博陵軍,連昨天殺得突厥人個個膽寒的長槊和陌刀都沒有來得及擦拭。

舉著被人血潤成了淡紫色的利刃,博陵軍死死咬住了突厥狼騎。葫蘆澗的地形比黃花豁子略寬,所以博陵軍前鋒所排三角大陣也比昨天略寬了些。兩千四百人排成了近三十排,步伐與士卒間隔非常整齊。與此同時,從被突厥人砸破的斷牆後,陸陸續續翻出了兩千餘名江湖豪傑,清一色的一手朴刀,一手皮盾,吶喊著附著與三角陣的兩個斜邊上。

那些江湖豪傑的配合生疏,但殺人技巧卻遠強於博陵士卒。突厥人的風頭被打下後,葫蘆澗兩側的山坡上幾乎成了江湖豪傑們的雜耍場。落了單的突厥狼騎和部族武士根本支撐不了一個照面,就被江湖豪傑們以簡潔無比的招式一刀剁翻在地,然後一刀砍斷脖頸,將血淋淋的腦袋掛在了腰間金鉤上。

幾乎是被博陵軍的長槊推著,狼騎與部族武士節節敗退。昨天的一幕再次重演,在狹窄的山谷中,不熟悉步戰騎兵們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抵抗。只用了半柱香功夫,博陵軍前鋒便推進到了投石車旁,兩翼護衛的江湖豪傑們立刻衝上前去,點起幾個火把向投石車下一丟,轉眼便將殺人利器給燒成一個烤肉攤子。

隨著山谷中的空地增加,更多的博陵士卒從長城後涌了出來。他們有的沖入三角陣中,將陣首不斷擴大以適應漸漸開闊的地形。有的在校尉們的指揮下銜接於陣尾,慢慢匯聚成一個巨大的方陣。在巨大的方陣前排與三角陣結合處,五百多名手持弓箭的博陵子弟被保護了起來,他們在陣內角鼓的指揮下,不斷向前方拋射羽箭,將狼狽不堪的突厥武士射得抱頭鼠竄。

隨著參戰士卒的增加,方陣越來越長,整個長城守護者大陣漸漸成形,有鋒,有刃,有翼,宛若一桿剛出硎的鎏金鏜。在整個鏜首的正中央,李旭被弟兄們用一輛大車推著前行。車前橫放著長槊,車後斜掛著角弓和彎刀。而李旭此刻的兵器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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