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逍遙遊 第五百五十二章 盛世(十八)

狼騎不可能僅憑一兩次戰鬥便完全打垮。在李旭的原計畫中,中原群雄至少要利用長城腳下複雜的地形與阿史那骨托魯耗上一半個月,待將狼騎和塞外各部的銳氣耗盡,兵馬耗得疲憊不堪之時,才能找到最佳決戰之機。

雖是如此,他依然尊重陳演壽的提議。畢竟老長史當年也是跟隨在楊素身後與突厥交過手的,經驗和資歷都無人能及。

「陳叔莫非有破敵良策么?」坦誠地望著老人的眼睛,李旭低聲問道。

「算不上良策,但老夫以為,長時間拖延下去,對我等未必有利。今日我於城頭觀戰,發現狼騎和部族武士有很大的一個弱點。而你所擺出了那個步兵大陣,又與附近地形相得益彰。所以我就想建議大將軍發一次狠,明日的戰鬥規模打得大一些。縱使不能一舉擊殺骨托魯,那些追隨他南下的部族都是欺軟怕硬的傢伙,吃上一次大虧,心思也就散了。」陳演壽點點頭,很認真地回答。

「跟他決戰,免得夜長夢多!」

「一戰而定乾坤!」群雄當中也有很多膽大包天的傢伙。聽陳演壽說得依稀有些道理,笑鬧著響應。

「陳叔發現狼騎的弱點是什麼?」旭子沒有理睬其他人的嚷嚷,皺著眉頭向陳演壽詢問。

「其實不止是一個。」陳演壽沒有直接回答李旭的話,而是笑著反問道:「大將軍可知你今天贏在哪裡?骨托魯輸在哪裡?」

「待我趕到之時,骨托魯的士氣已疲,我以有備之師戰無備疲兵,自然無往不利!」李旭先從兵法角度,回答了陳演壽的問題。然後想了想,繼續補充道:「其次么?我這回也是僥倖。沒想到骨托魯麾下的狼騎弓馬雖然嫻熟,對步戰居然生疏到如此程度。再者,剛才我也說過,狼騎和部族武士之間的配合太生疏了些,一旦遇到突然情況,便互相無法提供支持,反而彼此衝動對方了陣腳!」

他本來就不是個性張揚的人,所以無論打得多順風順水,也喜歡實話實說。陳演壽最讚賞的就是李旭這一點,老人認為此乃為帥者必備的品質。只有知道所以勝,所以敗,才能保證笑到最後。

「還有最大的一個弱點,李將軍沒有說。」老人點了點頭,補充道:「狼騎的韌性太差。打不得逆風仗。攻城時捨生忘死,被你迎頭痛擊後,居然連有效反制都組織不起來。若是我們將其所有不利之處都利用到,未必不能打一場痛痛快快的大決戰!」

此言不能說沒有道理。在李旭眼中但卻屬於兵行險招。他麾下的博陵士卒全加起來不過四萬掛零,打一場局部勝仗容易。四萬一戰破四十萬的夢,卻是想都不敢去想。河東兵馬倒是有十幾萬,其他豪傑帶來的人馬加在一起也有一萬多,可大夥都是倉促趕來的,彼此之間未必能配合得嫻熟。大舉殺出關牆之外,萬一被狼騎反口咬住,整個長城防線便岌岌可危。

陳演壽看出了李旭的猶豫,笑了笑,繼續問道:「大將軍是否覺得咱們的兵馬太少,配合生疏?」

「的確如此!」李旭輕輕點頭,舉棋不定。

「可大將軍兩千兵馬,今日也贏了。咱們配合生疏,狼騎與部族武士之間的配合未必比咱們嫻熟到哪裡去。況且以葫蘆澗附近的地形,有任何山谷里能排開三萬以上大軍么?」

「的確不能。但今日之陣,並非無破解之道!」李旭先是點頭,然後繼續搖頭。「我剛才曾經說過,骨托魯吃一次虧,未必肯吃第二次。」

「將軍若是骨托魯,如何破將軍所擺之步兵大陣?」陳演壽突然變成了求知慾強烈的意氣書生,當著眾人的面追問。

李旭明白,如果今天自己不把敵我形勢分析透澈,肯定說服不了陳演壽。一些前來助戰的豪傑也會覺得自己這個主帥膽子太小,從而心生輕視之意。斟酌了一下,緩緩解釋道:「此陣以長槊、陌刀為主,強於進攻,卻弱於防禦。陣中將士位置雖然站的稀疏,若是對方以羽箭攢射的話,損失依舊會很大。而狼騎在馬戰之時,最得意的招數便是漫射。眼下雖然礙於地形變成了步卒,一時還不適應。萬一其發揮出自身優勢,便能給我軍造成重大損失!」

先前已經有幾位豪傑被陳演壽說得躍躍欲試,待聽完李旭的話,滿腔熱情又冷了下來。射箭是草原漢子必備的生活技能,與他們的騎術一樣從小學到老。骨托魯今天一直被李旭貼著打,所以無法使出的看家本事。一旦其用羽箭阻截,射殺的將大部分是塞外兵馬。眾部落的聯盟本來就鬆散,彼此之間嫌隙一生,內訌幾乎在所難免。

但經過今天一戰,那些部族首領便能分出輕重來。雙方在發生黏住追殺情況,這些生性狠辣的土酋們未必會下不了狠心連自己人帶敵人一塊射殺。博陵將士手中只有長槊,沒有盾牌,失去了被黏住的敵軍這層保護後,的確只有被動挨打的份。

想到此節,有人便低聲附和李旭的意見。認為陳演壽的計策過於冒險。也有人小聲議論,認為既然大夥推舉李旭為主帥,就該令行禁止,不得干擾大將軍的指揮。李建成聽到大夥的議論聲,有些坐不住了,笑著走上前,低聲開解道:「陳叔所言不無道理。但大將軍更熟悉敵情,我等還是先按他的主張而行,主動出擊的事情,還是再做斟酌為妙!」

往常無論他說的話是否正確,陳演壽都很少違拗。誰料今天老人突然犯了倔,回頭瞪了謀主一眼,恨恨地道:「我當然知道大將軍所謀是長遠之策。但世子可別忘了,南下的狼騎並非骨托魯一家。這些天來,羅藝和他的虎賁鐵騎也一直沒有任何動靜。若是我等在此長期與骨托魯僵持不下,其他人難道不懂得把握機會么?」

李建成被問得一愣,默默地退開了去。李旭仍然不贊同陳演壽的建議,但也不能否認羅藝沒有與骨托魯勾結的可能。畢竟骨托魯自東北方而來,放著距離其最近的安樂郡不打,卻繞開了整個幽州,首先攻打的是涿郡,其中貓膩明眼人一望便知。

「況且,狼騎和部族武士配合今日生疏,明日便會變得稍稍熟練。後日便會愈發熟練!」轉頭面向眾人,陳演壽倔強地堅持,「我等不趁著其起配合生疏,地形不熟時將其一舉擊潰。待他熟悉了地形,懂得了互相配合時再決戰,豈不是損失更大?坐失良機,老夫深為大將軍所行為憾!」

老長史到底要幹什麼!李旭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手扶帥案,怒目圓睜。但看到陳演壽那焦慮的神情,他又將怒火強行壓了下去。據他的了解,老長史絕不是如此不知進退的人。可他在擔憂什麼?為何不能當眾直說?

陳演壽的目光恰恰看過來,對上了李旭迷惑的眼神。二人的目光在空中輕輕一碰,立刻互相錯開了去。幾乎與此同時,李旭心裡湧起一個非常的預感。陳演壽彷彿也料到了些事情,身體以常人難以察覺的程度顫抖了一下,說話的聲音漸漸小了起來。

「老夫心急,大將軍勿怪。且容老夫把話說完,若是大將軍覺得沒有任何道理,儘管按既定方案調兵遣將,老夫決不再胡亂干涉!」

「陳叔請講!」李旭淡淡笑了笑,目光再次看向老長史的眼睛。

這次陳演壽沒有避開,而是讓李旭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眼裡的憂鬱。嘆了口氣,他繼續問道,「大將軍今日所列之陣,可是出於大隋昔日與突厥對抗之陣圖?」

「的確如此。陳叔目光獨到。」李旭心裡不太高興,卻本著尊重老人的姿態,如實回答。他今天破敵所用之陣,脫胎於大隋剛剛立國時,對抗突厥狼騎的步兵戰陣。當年楊堅剛剛篡奪宇文家自代,國力空虛,購不起太多戰馬。駐守於長城附近的邊軍將士們便是憑著這些簡單的軍陣和血肉之軀,一次次擋住了塞外部族的進攻。直到大將軍王楊爽打造出了虎賁鐵騎,邊軍將士們才不再光靠兩條腿和一桿長槊與騎在馬背上的敵軍拚命。隨著時光流逝,當年的長城守衛者們都解甲歸田了,但陣圖和訓練方法卻隨著一代代將士的輪替,不斷地傳承了下來。

「但李將軍改造過此陣,專門為了對付弓箭戰馬衝擊!」陳演壽今天的行事雖然有些乖張,目光卻沒有因為衝動而變得渾濁。白天僅僅是匆匆一瞥,他就分辨出了博陵軍戰陣與當年大隋舊日戰陣的關係與區別。

「陣中之陣,是張須陀老將軍當年所創。晚輩只是將大隋舊陣和張老將軍的創新綜合了一下!」李旭又皺了皺眉頭,緩緩回應。他所列的軍陣中,大陣之內套著無數小陣,士卒之間彼此配合相當嚴密。前者來自大隋邊軍,小陣卻是張須陀對付人多勢眾,缺乏訓練的土匪專門創建。當年秦瓊、羅士信等人曾經給小陣取了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叫七蕊梅花。雖然名字聽起來風雅無比,但每支花蕊都是一件兵器,支支蘊藏著殺機。

還有一個秘密,李旭不能宣之於口。那就是,自從去年黃河一戰,博陵騎兵損失殆盡。保住了博陵六郡後,他一直想著如何用步卒對付虎賁鐵騎的踐踏。所以才不得不將來自邊軍的陣圖與張須陀老將軍所授之學綜合起來,衍生出今日之陣法。可以說,自從去年夏天之後,博陵軍步卒一直以虎賁鐵騎為假想敵來訓練,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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