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逍遙遊 第四百三十七章 羽化(四)

接下來數日,河東方面偵騎四齣,在自家控制下的所有城市內尋找前任馬邑郡丞李靖的下落。但此人就像鑽入了地底般,離開太原後,便沒留下任何痕迹。但是,偵騎們的一番勞苦也並未虛耗,三天後,他們帶回了從長安逃出的二小姐婉兒已經脫離險地的消息。

「你們幾個從誰人之口聽說婉兒消息的。說話之人可靠么?可曾將其留下?」乍聞女兒的音訊,唐公李淵高興得從胡床上一躍而起,大聲追問道。

「送口信兒的人是武將軍家族中一個販賣皮貨的長者。卑職是在榆社與他們碰到的。所以趕緊用馬車將其『請』回了太原!」答話的斥候隊正非常幹練,三言兩語便將李淵的問題解釋了個清楚。

「叫他,不,快請他進來,請他到二堂說話。武士彟將軍的長輩是不是?不算外人!你將他領到二堂,也把武將軍傳進來。大夥一道喝碗茶,吃些點心!」突然傳來的好消息讓李淵暫時忘記了心中所有不快,一邊整理衣服,一邊語無倫次地命令。

『唐公是喜歡得緊了!』侍衛統領錢九瓏心中暗道。叫住正在向外走的斥候隊正,仔仔細細詢問了幾句,然後又做了一番布置,待安全方面有了保證後,才派出幾個心腹,「請」送信人先按照禮節去沐浴更衣。

「既然是士彟的族人,能有什麼問題!九瓏,你最近是不是過於緊張了!」李淵被錢九瓏小心翼翼的舉止鬧得心煩,不斷地抱怨。

「眼下不比往昔。唐公一人身係數萬將士前途,九瓏不得不加倍小心!」錢九瓏弓了弓身子,低聲回答。

「麻煩,真他娘的麻煩!」李淵搖搖頭,非常無奈地罵了一句髒話。

化家為國的代價不可謂不大,這才剛剛開始,李家就先後失去了智雲、惠兒、雲娘等五個庶出的子女。其中最小的雲娘只有四歲,被長安留守押上刑場時根本不知道什麼是造反,對著昔日的「叔叔」們不斷地乞憐。而那些昔日沒事便向李家獻殷勤的「叔叔」們則一個個冷了臉,唯恐露出半分同情之色便把自家也牽連進去。

其他人在逃往太原的途中也歷盡艱險,元吉是憑著一身武藝硬殺回來的。建成昨晚才入城,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個乞丐。至於唐公府的乘龍快婿柴紹,他倒走得平平安安。就是在危險剛一來臨時便與婉兒分頭跑路。說是婉兒主動要求不給男人們增添風險,實際上卻是學了那拋妻棄子的劉三……

最讓李淵覺得難過的還是次子世民。雖然那天他相信了兒子沒有蓄意要置親生兄弟於死地,過後細想,那個高明的流言卻十有八九出自其手。只是作為父親,李淵無法再追究,也不想再追究,但心中卻像橫了一塊冰,怎麼融也融不掉。

他不反對陰謀,奇正互補才是成就大業的王道。但陰謀詭計卻不應該用在父子兄弟之間,更不該將親生兄弟也作為犧牲品葬送掉!他不願意相信世民像楊廣一樣無情無義,但越來越多的事實卻如刀一般,來來回回在他心頭上戳!

「草民武方,參見唐公!」就在李淵沉思的時候,武姓商人已經按要求收拾停當,在幾名侍衛的帶領下走入了二堂。雖然李家迄今為止還沒有正式豎立反旗,但聰明的太原商人已經懂得用跪拜之禮晉見。三叩首之後,來人才緩緩地挺直了身子,目光依舊盯著膝蓋前的地面,不敢抬起頭冒犯天顏。

「平身,平身,都是太原人,施這麼大的禮做甚!」李淵抬了抬胳膊,做了個免禮的手勢。「士彟,將你的族人替我攙扶起來,賜座!果真是你的長輩么?老夫怎麼從沒聽你提起過?」

「謝唐公賜座。草民論輩分是士彟的族叔,但跟他不算一家。他家是書香門第,平素不太跟我們這些經商者走動!後來他從了軍,公務繁忙,便更沒時間跟老朽聯繫了!」商人武方很是機靈,知道武士彟很介意彼此的身份,趕緊替對方打圓場。

「嗯,那是不該。沒有商人,南來北往的貨物交給誰來帶?士彟太把儒生們的話當真了,世間再濃不過的便是這親情,怎麼割,也割捨不斷的!」李淵笑了笑,以長輩的口吻說教。

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局中,敢帶著商隊走南闖北的都不是什麼簡單人物。要麼本身勇武過人,並且兼備很強的統率能力。要麼手眼通天,跟各地的流寇頭子、山大王、綠林當家們交情非淺。李家舉兵在即,這樣的豪傑正是拉攏對象。即便不指望他能勸得沿途流寇紛紛來降,至少也能從其手中買到一些緊俏物資和斥候們打聽不到的有用信息。因此,李淵在來人面前做足了功夫,絲毫不擺一國之君的架子。

「得唐公如此一語,我太原三十六家大小商號今後有福了!」虛坐在胡凳上的武方拱手,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哪裡,我只是實話實說。」李淵擺擺手,不接受對方的恭維。「咱們河東物產豐富,但平地稀少,糧食很難自足。這些年若不是有你們這些為商者來回奔走,士卒們吃些什麼,百姓們吃些什麼。遇到荒年,官府拿什麼賑濟民間?只是那些腐儒們不懂民間疾苦,總是將士農工商四個字掛在嘴邊上。豈不知道若是四民缺一,他們連長衫都穿不起,更甭說筆墨紙硯了!」

幾句話,不但讓武方聽得心裡暖暖的,連侍立在旁的武士彟都大受感動。明知道有些言辭未必出於李淵本心,還是深深地彎下腰去,長揖稱謝,「末將多謝主公指點。末將今後一定謹尊主公教誨,多回家走走,不讓骨肉親情因為身份的不同而變冷淡了!」

「只怕你將來也沒太多時間!」李淵笑著搖頭,「咱們馬上就要南下為國除奸,如此關鍵時刻,老夫怎捨得放你這知兵之人還家。不過你這位族叔和其他族人,倒可以經常來軍中看你。咱們今後的士卒會越來越多,各項物資缺口甚大。你武家既然號稱『半并州』,出頭來組織個商隊,為軍中供應物資,銷轉戰利品,應該是能做得來的!」

「多謝主公厚愛!」聞此言,武方趕緊跳下胡凳,與武士彟一道向李淵拜謝。他肯冒險幫婉兒傳遞消息,為的就是搭上李淵這條線,以便大發戰爭之財。沒想到身為唐公的李淵如此聰明,不待自己開口,便主動滿足了全部要求。

「你不用謝我。士彟追隨我多年了,按常理,你們武家算是自己人,自己人用著放心。稍後便可讓他帶著你到陳軍師那裡辦個腰牌,憑著這個腰牌,武家的人隨時可以入營來見我!」雖然關心女兒的安危,李淵本著先公後私的原則,利用眼前機會替軍隊解決後顧之憂。

賓主雙方之間的距離瞬間被拉得很近,彷彿彼此已經相識了多年般,談笑風生。幾口熱茶下肚後,受寵若驚的武方主動提出捐獻物資勞軍的建議。「屬下定會竭盡全力,盡量滿足軍中所虛。若是唐公手中金銀不足,太原眾商號也可捐助些。一則報答唐公多年來看顧之恩,二來也為國家出些力,早清理了那些亂臣賊子,早一天安享太平!」

李淵倒不貪圖幾個商家的小便宜,笑了笑,說道:「那些生帶不來死帶不走的厭物,我這還有不少的。既然是做生意么,怎能用你們自己的錢買你們自己的貨?武先生儘管放心,凡是我李淵的部屬,哪個敢拿了東西不付錢,或者強買強賣,我一定親手割了他的頭。」

「多謝唐公,多謝唐公!」武方感激得連連念佛,恨不得撲上去抱對方的大腿。做生意的就怕官府不講理,有了李淵今天的保證,武家今後血本無歸的風險要小得多。隨著李家軍的腳步,各地商號也會對河東武家高看一眼,今後的財源定然滾滾而來。

「你先不必謝我。」李淵收起笑容,口風慢慢變得冷淡,「我希望做獨家生意。你們接了我的訂貨,就別再供應物資和糧草給劉武周。以前我知道你們有無數渠道和辦法北上,卻一直也沒幹涉。因為你們也需要賺錢,需要養家糊口。我不能眼睜睜地看你們的貨物爛在手上!但今後有了我李家這條財路,劉武周那邊,還有始畢可汗那邊的財路最好就放一放,特別是穀物和鹽巴,我不希望前頭和姦臣們拼個你死我活,後頭又養肥了兩個勁敵!」

「這——」武方楞了一下,臉上的笑容立刻被凍僵。他替整個家族打理生意多年,自問做買賣從不吃虧。到今天才發現遇到了比自己還會做買賣的人,先給了個小小的甜頭,然後就拎著刀子開始割肉。

可甜頭已經吞落了肚裡,此刻再想反悔顯然已經來不及。眼前的唐公李淵雖然有「老嫗」之稱,但剁起人的腦袋來卻從未猶豫過。不僅塞上那些胡人不敢招惹他,放眼整個大隋,敢當眾捋其虎鬚的也找不出七個!

河東武家肯定不是七個中之一。所以即便心裡痛得滴血,武方也只好代表商戶們將唐公李淵的要求應承下來。「草民,草民這就是回去跟大夥說,一定不再向塞外運貨。不過唐公您也知道,武家名下的商號雖然多,卻集中在木材、皮貨方面,對鐵器、糧食和私鹽等違禁物資,是絕不敢沾的!」

「我只是想請你轉告大夥一聲。做生意儘管向南,凡我李家能控制的地面,你們儘管行走。」李淵放下手中的茶碗,臉上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發狠。「至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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