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廣陵散 第四百二十四章 變徵(十二)

正可謂「英雄所見略同!」,河東使者的心思還真讓幽州眾人猜了個著。李世民並不是前來替妹妹妹夫撐腰的,眼下他所圖的,卻和幽州羅藝一模一樣。

「只恐怕我這個擋箭牌充不了幾天,羅藝在幽州樹大根深,麾下的其他人未必如劉子義那麼好糊弄!」送走了幽州使者後,李世民也急著返回太原。家中最近事情多,哥哥建成又奉命前往長安聯絡李家故友,能早一天回去,就可以多幫父親一些忙。

他可不想坐享其成,亂世到來,正是英雄豪傑一展身手的大好時機。即便做不了令敵國君主寢食難安的孫仲謀,至少也能像前朝大將軍王楊爽那樣,替哥哥打下半壁江山。

「只怕二哥連劉將軍也沒糊弄住,他趕著回去,不過是發覺形勢與先前預料又大不相同罷了!」萁兒雙手捧著一杯熱茶,從緩緩升起的水霧中感受著其中溫暖。多年不見,哥哥已經臉上已經長出了鬍鬚,看起來比以前更英俊,更睿智、隱隱的還透出一股逼人的霸氣。只是記憶中很多溫馨的畫面,如今也變得漸漸陌生,永遠不會再現。

「如果是那樣,羅藝應該知道如何取捨。萬一他不分輕重地胡來,即便父親一時無法相顧,你們夫妻也可以退到河東去重整旗鼓!雙方日後再放手相博的話,咱們李家絕不會輸給他!」李世民笑了笑,說道。

「仲堅絕不能容忍他辛辛苦苦才開墾出來的荒地再度被戰火破壞掉!羅藝如果真的不分輕重的話,我會親自上城激勵士卒,一直守到他從河南抽出身來!」萁兒輕輕抿了口茶,低聲回應。

「妹妹不愧為我李家的女兒,巾幗不讓鬚眉!」李世民的目光笑著看過來,臉上的神情十分值得玩味。

「嫁了一個為將的丈夫,少不得也學一些領兵的皮毛!」萁兒吐了吐舌頭,笑容中露出幾分頑皮。

兄妹幾人中,只有世民和婉兒不在乎嫡庶之別,平素和她走得近。所以在自家哥哥面前,萁兒也不想裝什麼大家閨秀。繁文縟節拋開後,小女孩的天性暴露無遺。

「況且嫁得還是個百戰百勝的名將!」劉弘基大笑,拊掌贊道。

「劉兄休要取笑我們。李郎說他的用兵本事,還有一半是劉兄手把手教導的呢!」萁兒將茶碗舉到眉心,遙遙地向劉弘基致意。

「那是仲堅抬舉我!」提起當年的舊事,劉弘基心中感慨頗多。「我哪裡教過他什麼本事,倒是當年在遼東時,他沒少幫了我的忙!」

「事實到底如何,我也不大清楚。反正郎君對當年的情誼一直念念不忘!」萁兒眉眼間含著笑,低聲補充。作為一個合格的女主人,她必須讓所有貴客不感覺被冷落,因此向劉弘基敬完了茶,將目光又轉向了坐在李世民另一側的長孫順德:「長孫叔叔身體還好么?最近有沒有見到我嫂嫂。她最依戀您的,不知道出嫁之後,性子變了沒有?」

「還好,還好,勞二小姐挂念。至於你嫂子的性子,這得問你二哥。在我這當長輩的眼裡,孩子無論怎麼變,都還是當年模樣!」長孫順德朗聲回答,臉上的笑容令人感覺如沐春風。

「於我們這些晚輩眼裡,長輩們的音容笑貌也總不會淡去,縱使多年不見,亦如就在眼前呢!」萁兒微笑,以自家子侄的身份回應。

她現在的一頻一笑,都符合唐公家族培養的閨秀標準了。如果不是知道底細的人,還真想不到一個庶出的女兒,舉手投足之間能做到如此落落大方。

「當年你一聲不吭離了家,好多人都嚇壞了,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唯有唐公還保持著鎮定,表面上說不再認你這個女兒,暗地裡卻命人保護好你。想必是在那時,他就料定了你們夫妻日後琴瑟和諧,日子必然過得美滿得很。」

「侄女那時年少胡鬧,給長輩們添麻煩了!」萁兒在座位上欠了欠身,回應。

「不是胡鬧,是你們這些年青人有眼光,有見識。考慮問題比我們這些老傢伙還長遠!」

「侄女那時一時情急,走一步算一步,哪可能長遠得起來!」萁兒嘴角微微翹起,搖頭否認。過去的事情,她只當一個值得珍惜的回憶。偶爾拿出來翻翻,品味年少時的執著與痴狂。至於不相干的人和事,是無論如何也摻雜不進這份回憶之中的。

「若不是目光長遠,怎可能選得如此一個好夫婿!」長孫順德輕笑著搖頭。「文武雙全,又重情重義。倘若輔佐的是一個明主,將來不難青史留名,公侯萬代!」

「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能自保就不錯了,哪指望更多!」萁兒嘆了口氣,笑著搖頭,「長孫叔叔和二哥應該在很早之前便看得出來,仲堅並不是個胸懷大志的!」

「二妹又說孩子話!」李世民搖頭,亦笑,「不胸懷大志能坐擁六郡膏腴之地?依我看來,仲堅本事這麼大,人望又高。不在亂世中建一番功業太可惜了。況且皇上自己都不想要這江山,他又何苦捨生忘死地去替人堅守?」

這才是今天要確定的主題。數日來,類似的話李世民已經說過多次,但萁兒總是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推諉不答。眼下箭已在弦,無論如何,太原方面要從博陵這裡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覆。

萁兒頭從茶碗上抬起來,目光平靜而倔犟。「夫君的性子向來執著,當年咱們李家落魄時,他不也是寧被皇上猜疑,宇文家排擠,也不肯否認彼此之間的姻親么。皇上那邊落魄了,想必他心裡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那時和這時又怎好比?」李世民的眉毛猛然向上一跳,大聲道。

「在二哥眼裡,自然是不同的。可在夫君眼裡,姓楊的和姓李的卻沒什麼不同!」萁兒也收起了笑容,正色回應。

兄妹兩個互相對視著,彼此都詫異於對方的態度。終究還是念著血脈相連的情分,稍稍僵持後,便互相將目光錯開去。親切的笑容很快在臉上重新浮現,吹進屋子裡的風卻愈發地冷了,令人忍不住想縮緊肩膀。

「萁兒還是像當年一樣喜歡跟人抬杠,記得小時候我說大雁是落雪前便南飛,你非要說是落雪之後。結果誰也說服不了誰,害得兩個人一整個秋天都在直著脖子向空中看!」李世民笑著搖頭,努力將話題岔回到骨肉親情上。

談起小時候的事情,萁兒也笑了起來,眉頭輕輕促了促,低聲道:「二哥不也一樣么。分不清楚麥子和韭菜,就非按自己認定的算。結果馬踏了人家的青苗,被爹爹逼著去登門賠錢認錯!」

屋子中的氛圍瞬間緩和了許多,濃郁的茶香也再度鑽進人的鼻孔。長孫順德在旁邊聽得有趣,也忍不住插嘴,「當時記得是我陪著二公子去的道歉的,那家老農沒想到唐公會如此體恤百姓,嚇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抱著十幾個肉好直念佛!」

「是啊,末了還不忘了掛一袋還沒長大的青杏子到我馬鞍子上,回去後,吃得兄妹幾個直喊牙軟!」李世民滿臉溫馨,笑著回憶。

「那東西,酸是酸了些,但吃過只後味道還真令人忘不掉!」提起回憶中的味道,萁兒做了個明顯的吞咽動作。

李世民也覺得口中涎涌,喉嚨上下動了動。兄妹二人對視,同時笑出了聲音。

「即便到現在,我路過野杏林子,依舊想去摘幾個下來。明知道遠沒到熟的時候,但就喜歡那股又酸又澀的滋味!」

「博陵這邊野杏子很多,每年春天都能摘到不少。二哥如果喜歡,待會兒我派人給你送一筐過去?」

「一家人么,在一起分享個什麼都是好的。不為別的,關鍵是有那股親情在!」劉弘基笑了笑,插言。

『可惜咱們談的不是分杏子!』萁兒心中暗道。微笑著低下頭,繼續品嘗茶中的餘味。家中僕婦的手藝很好,細細的茶末被加了鹽和各種香料煮滾篩出後,已經吃不出新炒過的那份清苦,反而是幾種滋味交織駁雜,縈繞之間透著淡淡的憂傷。

見氣氛已經緩和得差不多了,長孫順德放下茶碗,又將話頭轉向正題,「其實像大將軍這樣的豪傑,對眼前局勢想必心知肚明的。他繞不開僅僅是一個結,是該負一人還是負天下!」

「長孫叔叔過獎了,李郎不過是一武夫,怎可能與『天下』二字搭上關係!倒是長孫叔叔一直胸懷經天緯地之才,此番終於有了施展的機會!」萁兒轉過頭,給了長孫順德一個亮麗的笑臉。

饒是素有善辯之名,長孫順德也被堵的兩眼發黑,喘了兩口粗氣,笑著回應:「二小姐謬讚了,眼下唐公麾下可謂人才濟濟。我只不過是跟在令尊身邊時間稍長些,處理起事情來比新來的人嫻熟罷了!論及才氣和能力,與年青人們根本沒法比!」

「既然父親麾下的人才已經很多了,又何必非李郎參與不可。咱們家中的人想必都知曉,李郎是個重情義的。即便不贊同大夥的做法,也不會對自己的親人下手!」萁兒又找到了長孫順德話語中的疏漏,話說得輕聲慢語,聽起來卻理直氣壯。

李世民、長孫順德和劉弘基三個又是氣結。大隋氣數已盡,唐公府幾經商議之後,已經拿出了結束亂世的最佳方案。這個方案無論對於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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