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廣陵散 第三百九十六章 背棄(二十三)

「這群蟊賊,簡直是伙發了瘋的野狗!」放下鹽山縣令趙德明快馬加鞭送來的密報,太僕卿楊義臣搖搖頭,冷笑著點評。

與楊公卿動向密報同時送來的還有一個未經確認的消息,或者說是真真切切的謊言。渤海郡的流寇們紛紛傳說,在與楊公卿分開的當天晚上,天威將軍格謙便落入隋將楊義臣布置下的陷阱里。格謙當場被殺,張金樹和其他殘兵趁著天黑逃入密林躲避,最後被聞訊趕來的知世郎王薄救走。

而事實上,楊義臣和李旭二人根本沒向渤海郡派一兵一卒。在採用圍三闕一和聲東擊西戰術收復蕪蔞縣後,二人聯手將高士達堵在了縣城南邊的採菊谷內。高士達身受重傷,自知難保,當夜命心腹將自己刺死,以自家首級為信物請求官軍放其餘嘍啰活命。楊義臣主張將所有俘虜一併斬首,李旭主張赦免,二人爭執再三,最後採用折中的辦法,將俘虜中的大小頭目全部斬首,其餘普通嘍啰押送到涿郡,和先前被俘的孫宣雅部一道在地方郡兵的監督下從事軍屯。

隨後,兩位將軍又尾隨著流寇們敗退的腳步收復了饒陽,樂壽,一直追過了漳水,在河間和平原兩郡交界處,一個名叫弓高的縣城修整補給。

對於從魯城倉惶撤退的格謙和楊公卿部,太僕卿楊義臣建議官兵們在弓高縣城內先緩一緩精神,以逸待勞。憑著多年的經驗,老將軍認為土匪們都是些狼心狗肺的畜生,有便宜可撈的時候還能互相合作,一旦空手而歸,肯定有人會從同伴身上打壞主意。

事實也正如其所料,楊公卿吞併了其他幾家山賊,格謙也被王薄和楊公卿聯手所害。唯一令老將軍有些失望的是,麾下兵力壯大了一倍的楊公卿居然不肯直接沿永濟渠殺回平原,反而遠遠地繞了個圈子,取道渤海郡東南折向平昌。

「這賊,我先前看他氣勢洶洶,還以為他真是個人物!」想想楊公卿在渡過通惠河之前的囂張模樣,鄧有見冷笑著罵。

「野狗么,自然是叫喚的聲大,實際上膽子卻非常小!」侯橋聽大夥罵的痛快,笑著附和。「那東西沒了吃食,便會自己咬自己。要讓它們大起膽子來與老虎拚命,卻是萬萬不能!」

這句比方引得將士們哄堂大笑,個個都贊楊老將軍「野狗」兩個字用得貼切。待笑鬧夠了,才有人低聲補充了一句,「這下也好,仲堅兄至少不會再覺得土匪們無辜了。連自家同伴都算計畜生,怎還值得憐憫!」

「不是憐憫,而是地方上需要勞力。軍屯不比民屯,他們所得七成以上要供給軍隊!」李旭見楊義臣麾下的袍澤們將話題轉向自己,搖了搖頭,笑著跟大夥解釋。

「反正他們來殺你,最後你還給了他們一碗飯吃。這樣的好事兒,也就你李大將軍做得出!古有佛陀舍肉飼鷹,今有李將軍捨身養狗,道理一樣,結果不同!」鄧有見微笑著,將李旭好一通數落。

「把人都殺光了,看誰給你種地!難道鄧將軍只吃肉糜乎?」李旭反唇相譏。

自從博陵軍恢複正常後,李旭的好心腸便又成了大夥的取消對象。以楊義臣為首的府兵將領們笑他是東郭先生,不惜冒天下大不諱救一群狼崽子。而李旭卻以養過狼的經歷反駁說:其實狼非常通人性,被收養後很少反噬。況且流寇們之所以造反,十有八九是迫於無奈。如果有個不搶掠便能活下去途徑,無論多艱難,他們肯定都不願意再去作賊。

由於各自經歷不同,大夥彼此之間的類似爭執還有許多。但都控制在口舌之爭範圍,並沒有傷到彼此之間的和氣。個別時候因為觀察角度不一樣,李旭和楊老將軍兩個反而覺得對方的觀點也有可取之處,至少想到了自家原來並未注意的一面。

比如楊義臣對李旭在六郡私自重開科舉的政策就非常不屑。他認為先皇和本朝陛下的經驗已經證明了,科舉並不能真正選拔出有用之才。反而因為這種政策與朝廷現行選材政策不符,讓人很容易誤解李旭準備割地自據。

但李旭認為,科舉的作用不僅僅是為國選材,同時也有防止言路閉塞的作用。如果滿朝文武都出身於世家大族,則朝政政令必然會優先照顧世家利益。只有不同出身的人都能有機會說話,才會避免世家子弟活得越來越滋潤,而平民百姓活得越艱難,到最後不得不揭竿而起。並且有了科舉這一條出路,很多寒門出身的人才便會按照正當途徑去謀求出身。眼下盜賊中也不乏真豪傑,如果當初有機會一展才華,他們亦不會投身匪類。

「這豈不是說越卑賤者越聰明,肉食者必然鄙?」一次爭論中,楊義臣悻然道。

「肉食者接觸的東西多,通常比普通人家出身的子侄更有遠見!」根據自身經歷,李旭坦然承認,「但肉食者多為自家利益而謀,一旦其將家族利益放於國家利益之前,禍患大矣!」

聽了這句話,楊義臣很久沒有吭聲。在那之後,每當他與麾下議論大事,定然以軍中長者的身份邀請李旭參與。雖然此時旭子的官職不比楊義臣低,本著向前輩學習的心思,他通常都樂於奉陪。久而久之,他與楊部將士都混得很熟,彼此之間已經能以表字相稱,也能虛心接納對方的一些不同意見。

當事人都不是非常在意這些爭論,笑笑而過。誰也沒發覺,在那戰亂的年代,因為幾句爭執,一念之差,到底有多少人得以活命。雖然軍屯的土地不會分給屯田者,雖然軍屯的收益大半要充做博陵軍的補給!

「不提這些,咱們還是說說,到底跟楊公卿怎麼打!」楊義臣見眾人不小心將話題越扯越遠,揮揮手,笑著命令。

「自然是直接殺過去,將那些野狗殺散了了事!」侯橋跳起來,提出了一個毫無價值的建議。

「在李將面前,你最好有點樣子!」楊義臣笑著呵斥了一句,把侯橋趕回座位。

「李將軍是自己人么?」侯橋委委屈屈地小聲嘀咕。楊義臣在自家弟兄面前不擺架子,所以侯橋等人也很少顧忌什麼。有話向來直說,包括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李將軍肯定與咱們並肩作戰!」楊義臣將目光轉向李旭,從對方眼裡找到自家需要的答案。「但咱們如果進入平原郡,可能要面對的不止是楊公卿!」

「高開道和竇建德兩人本來想去救援高士達,但走到半路上,聽聞高士達兵敗的消息,又縮回了豆子崗(齒亢)!」鄧有見比侯橋處事沉穩,想了想,鄭重說道。

自從兩個月前大夥與趙萬海開戰後,河北各郡便打成了一鍋粥。不但商路被遮斷,各地之間的消息也很難及時送到。根據這幾天在弓高縣修整時收集到的情報,鄧有見描繪出了一個無比複雜的局勢,「瓦崗軍已經趁勢殺過黃河,如今武陽和汲郡都受到其威脅。為了保護黎陽倉,河北大使太常少卿韋霽、河南大使虎牙郎將王辯已經各領所部兵馬撤離豆子崗,趕往黃河邊上去阻截瓦崗軍。竇建德和高開道兩個把其他幾家寨主的殘部都收集了起來,各成一軍,勢力已經不可忽視。張金稱也趁機翻身,眼下已經殺到了武安郡的平恩,清河郡守楊善會身後受到威脅,不得不撤回到本郡保境!」

「高士達曾經是河北綠林總瓢把子,他死後,很多都準備接替這個位置,以便號令群雄。咱們如果此刻在通往平昌的必經之路上截殺楊公卿,必須時刻提防竇建德和高開道兩個為了沽名釣譽從背後殺過來!」他想了想,繼續補充。

「嘶!」聽完鄧有見的分析,很多將領不由自主倒吸了口冷氣。他們不怕與任何一支流寇交手,卻不願意人一擁而上群毆。「咱們對豆子崗附近的地形不熟,所以地利並不在我!」楊義臣部的長史韋清低聲議論,「大軍壓境,敵人必然要凝成一個團,人和也不輸於我,至於天時……」

「老夫不認為殺人者會有天佑!」楊義臣皺了皺眉,出言打斷了韋清所說的書生之言。「老夫需要大夥議一下,在最壞情況下,這仗咱們如何打!」

「最壞的情況不過是,咱們會三面受敵,只有北向一面可退!」侯橋笑了笑,說道。這讓他想起數日前的攻城戰,當博陵軍讓開南側城門後,先前還吶喊著和官軍拚命的嘍啰們居然奪路便逃,根本不去想騎兵會不會從背後追殺。

「但我不認為流寇們的心思有那麼齊。想要並肩作戰,他們至少需要再選一個大頭領出來。無論我們先攻擊楊公卿、高開道還是竇建德,對於其他兩人來說,都相當於替他們剪除了一個潛在對手!」他樂觀地分析道,將先前所描述的最危機情況一舉推翻。

「子通說得有道理!」楊義臣輕攆鬍鬚,「但咱們卻不得不提防有人目光放得比較長遠!據老夫所知,竇建德此人心機很深!」

「咱們可以一軍去截殺楊公卿,另一軍去威逼竇建德和高開道!」李旭想了想,建議。

「老夫也覺得這樣比較穩妥!」楊義臣給了李旭一個會心的微笑。和年青人打交道就是舒坦,他們總能讓你忘記自己的年齡,「仲堅準備打哪一路,說給老夫聽聽!」

「楊公卿麾下騎兵居多,所以行進速度很快。從這份密報在路上耽擱的時間推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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