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廣陵散 第三百六十七章 雷霆(九)

「以一支奇兵直搗匪巢,在六郡豪門未有所動作之前協助汾陽軍迅速結束剿匪。世子方才所提的確是一條上上之策,只是……」正當大夥以為出兵已經成為定論的時候,太原府司法書佐段偃師走到李淵父子身邊,低聲提醒。「只是如此一來,咱們李家的力量便被人一覽無遺,與以往韜光養晦之策大不相符!」

他在府內眾幕僚中的地位僅排在陳演壽、長孫順帶、馬元規三人之後,素負穩健之名,說出話來自有一分份量。因而諫言一出,立刻博得了一片響應之聲。

「這個,段書佐之言不無道理!但書佐可有良策教我?」正在感慨家事的李淵明顯楞了一下,轉過頭來,額頭深深地擰出一個川字。

「卑職沒想到任何良策,但卑職主張,此刻河北風雲未定,李府應靜觀其變!」段偃師輕輕搖頭,淡然說道。

他不贊同李建成的出兵提議,因為這違反了壟右李家的一貫處事原則。多年來,唐公李淵從無兵無權的護糧小官一點點爬到河東撫慰大使、太原留守這樣上馬領軍,下馬管民的封疆大吏位置,憑得就是「韜光養晦」四個字。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李淵對所有同僚處處忍讓,一個芝麻綠豆大的言官前來討要好處,李府都會加倍滿足之。更甭說是對裴矩、虞世基這些權臣,李家對其簡直是予取予求,即便這些人修書來討李淵的棺材本兒,李府都會在第二天毫不猶豫地派人送上。因為李淵的懦弱表現,楊廣甚至送了其一個「老嫗」的綽號。笑他就像一個沒有了丈夫和兒子的老太婆一樣,只有任人欺負的份兒!

李家付出了這樣大的犧牲,就是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為了一個無法納入麾下的悍將而暴露家族全部力量,得到收益和即將承擔的風險遠遠不符。

「如果,如果我等袖手旁觀,將來豈不讓,豈不讓天下英雄寒心!」李建成沒想到已經決定了的事情卻橫生枝節,氣得兩眼冒火,瞪著段偃師等一乾沒有擔當的傢伙咆哮。

「讓他人寒心,總比咱李府成為眾矢之的好!」段偃師等人笑了笑,不卑不亢地回答。李家不止代表著唐公父子四人的利益,還有若干依附於其上的大小豪門,他們和壟右李家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因此作為家主的李淵,在考慮問題時不得不處處小心。力爭得到大多數追隨者的支持。從某種角度而言,李家就是當今大隋朝廷的一個縮影。只不過將皇帝換成了家主,將權臣換成了大小幕僚而已。

「這也怕,那也怕,咱們乾脆收拾收拾,回家做地主算了!」錢九瓏氣憤不過,拍打著身邊的柱子嚷嚷。打心眼裡,他就不喜歡段偃師這些讀書人。古語說得好,「仗義每多屠狗輩」,有些人書讀得多了,把心眼也讀小了,除了自己利益外,其他人的死活根本裝不下。

「出兵一事,的確應該從長計議!」鷹揚司馬劉政會雖然為武將,意見卻和段偃師等文職幕僚大抵相當。「有道是,木秀於林,風必催之。陛下向來對那首桃李章念念不忘……」

彷彿已經失去了主見,李淵又坐回了屬於自己的胡床上。雙眉緊鎖,不置一詞。眾文武幕僚們見家主如此迷茫,立刻又分為幾派,七嘴八舌地爭執起來。有人支持李建成的提議,強烈認為李府不該辜負朋友的信任。也有人認為亂世之中,李府的一舉一動更應加倍謹慎,以免再度成為朝廷的重點打擊對象。還有一部分人則坐在旁邊,默默地想著各自的心事。利益、風險、責任、代價,種種因素糾纏不清,令人的確難以在短時間內找到一條完美的解決方案。

「啟稟唐公,晚輩有一言,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聽眾人爭執了半天也沒爭出個頭緒來,長孫無忌慢慢地走上前,大聲問道。

「無忌,你有什麼話儘管講。咱們李家素來不會因言而罪人!」唐公李淵不知道正在想什麼心事,愕然看了他一眼,強笑著回應。

「晚輩以為,段書佐的擔心不無道理,但忽略了一個大前提。」長孫無忌整理了一下思路,笑著說道。

「哦,那無忌是支持出兵的建議嘍?」李淵臉上的表情漸漸舒緩,側過頭去,給了坐在自己身邊的老幕僚陳演壽意味深長的一瞥。

陳演壽微微點頭,笑而不語。

「依照晚輩之見,太原不但要出兵與仲堅相呼應,而且應調動一切力量,幫仲堅穩定六郡局勢,同時請東都相關人等,主動出面為仲堅張目!」長孫無忌侃侃而談,彷彿不知道自己說得話會激起多大的波瀾。

如果說侯君集的建議是替李旭發起給自政敵背後一式的陰狠殺招的話,長孫無忌的建議就是堂而皇之的正面強攻。調動李家一切所能調動的力量,包括軍力和人脈力挺李旭。根本無須和對方交鋒,六郡豪強只要尚有些自知之明的話,就會乖乖地放棄他們正在進行中的陰謀。壟右李家雖然隱藏鋒櫻這麼多年,但三代國公所積累下來的力量,還是一般地方豪門無法抗衡的。但此舉帶來的後續影響更在建成剛才的提議之上,李淵一旦聽從,恐怕後果就不是將所有隱藏實力暴露那樣簡單了。而是逼得朝廷不得不在維持現狀和痛下殺手之間做一個抉擇。

「無忌,你真是個初生犢兒!」鷹揚司馬劉政會急得連連跺腳。他和長孫順德交情非淺,不願意當眾難為一個晚輩。但這個晚輩也忒膽大包天了些,簡直是拿整個壟右李家的前程和在座諸人的性命在為賭注。

「唐公,切莫聽少年無狀之言!」段偃師也有些急了,走上前大聲提醒道。

「劉將軍和謝書佐切莫著急,聽無忌把話說完!」一直沒有開口的陳演壽笑著搖了搖頭,示意以段偃師為首的一夥幕僚們稍安毋躁。「無忌和志玄都是咱們的晚輩,他們的建議若是有偏頗之處,咱們這些當長輩的剛好當面給予指點。」

聽了陳演壽的話,幾乎要跟長孫無忌當場翻臉的段偃師只好退開半步。耐著性子聽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輩繼續「大放厥詞」。陳演壽口中的『志玄』是他的長子,此刻亦坐在李世民身後。這孩子和長孫無忌、侯君集等人向來是志趣相投的,如果段偃師繼續不顧前輩身份和長孫無忌爭執的話,未免傷了父子之間的情分。

「晚輩此言絕非一時衝動!諸位前輩不妨聽聽晚輩的理由。無忌的考慮若有疏忽之處,還請諸位前輩不吝指正」長孫無忌向替自己解圍的陳演壽深施一禮,然後團團做了一個羅圈揖,朗聲說道。

「把你的理由說出來吧,小小年紀,哪來那麼多繁文縟節!」馬元規笑了笑,罵道。

「無忌斗膽問諸位前輩一句,李將軍分明已經不為陛下所喜,為什麼半年多時間過去了,虞、裴幾位大人卻沒有主動為陛下分憂。他在雁門分了雄武營近半將領走,宇文家為何至今還未做任何表示?」又向大夥深施一禮後,長孫無忌笑著問道。

「先別忙著說仲堅失寵,陛下的心思,向來不好猜!」

「也許是他給幾位大人送了重禮吧。畢竟咱們裴大人素負有容之名的!」

「宇文老賊都快入土呢,哪有功夫再幹缺德事兒!」

一些心機相對簡單者想了想,亂紛紛地回應。但這些話聽在段偃師、劉正會等人耳朵里卻猶如雷鳴。令他們不得不收起對長孫無忌的輕視之心,洗耳恭聽他的進一步解釋。

如果說裴矩等人是因為猜不透楚楊廣的心思,或者說收了李旭的重禮,所以才不主動與之為難,這個理由也勉強說得過去。但宇文家族遲遲不找李旭報仇的舉動,就實在有些令人無法接受了。從李家事後收集到的消息上看,當初雄武營幾個壯士冒死偷取宇文化及兄弟勾結敵軍的證據,為的便是讓李旭重新掌握雄武營兵權。雖然這些人的謀劃最終沒有得逞,但宇文家在此事中傷筋動骨,所失甚多。以宇文述老賊的睚眥必報的性格,他絕不會事後對李旭不還之以顏色!

「諸位前輩可知,自從去年開始,朝廷便斷了虎賁大將軍羅藝的補給。而羅大將軍自草原洗劫歸來後,便借著提防高句麗趁虛而入之名,把柳城、燕、遼東三郡全部收歸其囊中?」長孫無忌停頓片刻,又朗聲提出第二個疑問。

馬元規、陳演壽、長孫順德三個人的目光瞬間相遇,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與讚賞。「後生可畏!」三個人幾乎不約而同地想。「可惜他選擇了二公子而不是世子!」馬元規的眼神中,比其他二人還多了一分遺憾。

「多事之秋,那羅藝不顧朝廷多年恩遇。唉!」劉政會以一聲長嘆為長孫無忌的話做了最好的註解。

虎賁大將軍羅藝已經造反了。雖然此人至今沒有扯起反旗。但其驅逐朝廷任命的官吏,截留賦稅,私擴守軍,種種大逆不道的事情已經都做了個遍。猛將薛世雄空掛了個東北道撫慰大使的名頭,卻無力北上替朝廷除奸,只好把駐地搬到了涿郡正南方的固安。朝中諸臣對這些事情心知肚明,卻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只要羅藝不宣稱造反,他可就以在自己控制的地盤上為所欲為。朝廷能做的,只是息事寧人,期待有一天羅藝會突然良心發現,自己向南請罪。薛世雄守土不利,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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