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水龍吟 第三百四十一章 干城(十四)

留下兩個心腹死士繼續善後,張秀帶著其餘的親衛又轉回中軍。此時眾人的注意力皆在宇文化及兄弟三個的表現上,因而根本沒人發覺他曾經離開過。張秀迅速掃了一眼,發現中軍帳內大部分御營將領都已經被綁走,只有宇文家的老三智及不肯奉旨伏綁,依舊在哭著喊著告饒。

「二哥,二哥,我求求你了。嫂子是聖上的女兒,您是他的親女婿,不能看著我被砍頭啊!」這傢伙嗓子早已經哭啞,卻抱著宇文士及的腿死活不肯放開。前來拿人的雄武營士卒既知此人已經活不到中午,不忍心當著自家主將的面用強,所以只好等著宇文士及自己發話。而宇文士及早就哭得軟了,蹲下身子,手抱著弟弟的脖頸泣不成聲,「聖上親自下的令,我,我怎敢當眾駁他。你二嫂遠在洛陽……嗚嗚……」

「二哥,我知道錯了,我認罰。你可以讓皇上打我板子,充軍,發配,我願意去嶺南,我願意去。二哥,別讓我死啊!」

「我若能救你,自然全力去救。可,可你犯下的是滅族之罪,滅族之罪啊!」宇文士及一邊哭,一邊數落。「那些金銀,生帶不來死帶不去。咱們宇文家又未曾少了你的吃穿,你要金銀做什麼……」

「我,我,我也不知道!我一時糊塗!」宇文智及無言自辯,繼續啞著嗓子乾嚎。鼻涕眼淚源源不斷,將宇文士及的護腿鎧甲抹濕了一大片。

張秀看看時間已經差不多,湊上前,低聲勸道:「宇文將軍先請節哀吧。聖上還在行宮裡等你的消息呢。你繳令繳得越晚,聖上心裡的火氣越大!」

「沒良心的張秀!我二哥平時怎麼待你!嗚嗚嗚-,如果沒我宇文家,怎麼會有你的今天!」宇文智及立刻抬起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痛罵。

「綁了,如果他再亂說話,用干馬糞堵了嘴!」張秀可不怕這沒心肝的東西,雙眉一豎,怒喝道。

兩個親衛立刻上前,用力將宇文智及從其兄身邊扯開。「二哥,二哥救我!」情知入行宮後必死無疑,宇文智及掙扎著呼救。

「你還是伏綁吧。待會兒見到陛下,老老實實認罪。二哥能為你做的,早已經做過了!」眾目睽睽之下,宇文士及不得不硬起心腸,抹了把眼睛,抽泣著叮囑。在手背蓋住眼皮之前的剎那,他快速用目光和張秀交流了一次。從後者的鎮定的眼神中,知道整個宇文家族有了倖存下去的希望。

營帳外,來護兒早已等得不耐煩。見張秀綁了宇文智及出來,立刻命人壓了去行宮交令。此時東方已經開始發亮,被亂兵驚擾了一夜的百姓們偷偷從門後探出頭,四下張望。看到一長串大官們被牽羊一般牽向了行宮,立刻又將頭縮進了門,上栓落鎖。

「恐怕是打仗不賣命吧,該殺!」有人偷偷地在屋子中嘀咕。

「不好說,被抓的全是同一個營的,弄不好是兵變!」有人見識稍高,小聲跟親戚們分析。

「盡胡說,你怎麼知道?」

「看衣裳么,先入城那伙的衣裳和後入城那伙不一樣!」被反駁者有理有據地解釋。

「突厥人還沒退呢,怎麼可能?」

「突厥人退了吧!前天下午開始,他們就沒再向城裡扔過大石頭!」

「可不是么,突厥人估計是走了!」眾人瞬間高興起來,躲在院牆後小聲歡呼。隋軍既然已經開始自相殘殺了,突厥想必是退了!大夥的家業都保住了,不用再整日地擔心。至於外邊兩伙隋軍為什麼打架,誰輸誰贏,行宮裡的皇上安危如何?距離太遙遠,大夥管不到,也不想為此而頭疼。

眼下,雁門城裡頭最疼的人便是裴矩和虞世基兩個。自從鎮殿將軍楊文宣將賬本呈上金殿,兩位肱股重臣心裡就急冒了火。可面對著殺氣騰騰的楊廣,他們誰也沒有勇氣承認自己曾經參與了這筆「大買賣」。二人一心盼望著宇文化及和智及兩兄弟犯混到底,乾脆帶著御營兵馬造反。那樣,借著平叛者的手,所有罪證都會被消滅得一乾二淨。事後只要兩位參掌朝政的大人咬定宇文述老賊胡亂攀污,誰也無法將罪名加到他們頭上。

怎料事實偏偏於他們的心愿相違,宇文化及和智及哥兩個居然束手就擒了。而奉旨出宮的來戶兒和樊子蓋兩人也沒有辜負楊廣的期望,在宇文士及的幫助下順利地接管了城內所有軍隊的指揮權,將一場風暴快速消弭於無形。

「這下可慘了!」看著跪倒在皇帝面前叩頭如搗蒜了宇文氏兄弟,內史侍郎參掌朝政虞世基冷汗瞬間濕透了官袍。他手中的權力完全依賴於楊廣的信任,只要宇文兄弟兩個如實招供,整個虞家一樣要萬劫不復。

他偷眼看向素有智者之名的黃門侍郎參掌朝政裴矩,發現對方的臉色亦白如草灰。「人證物證俱在!」裴矩想起了自己當地方官員審問犯人時經常說的一句話,兩腿慢慢開始打戰。

宇文述早已脫去了官帽,跪在大殿中央請罪。見到自己的兒子被押了進來,膝行幾步,靠過去,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耳光。「咱宇文家什麼時候缺這點兒小錢了,你們兩個沒出息的東西!那軍糧涉及陛下安危,也是可以拿來賣的么?」

化及兄弟不敢躲閃,瞬間便被打得面頰紅腫,鼻血長流。宇文述打完了兒子,掄起胳膊再打自己,「是我這個老混蛋養兒不教,平日過於縱容你們。是我自己尋死,怪不得別人!」

他年齡已經年近古稀,白髮滿頭。此刻臉上一把鼻涕一把血,看上去分外可憐。才打了幾下,宇文士及第一個受不住,長跪在金殿中央,對著楊廣乞求道:「陛下聖明,臣不敢請陛下饒恕宇文家滔天大罪。但請陛下念在家父多年鞍前馬後服侍的情分上,讓他得以終老。所有罪責,士及願為家父分擔。縱斧質加身,絕不敢怨!」

「你好好活著。你對陛下忠心耿耿,是我這老不死和你兩個無法無天的兄弟惹了禍!不關你得事!」宇文述怎肯把最後一個兒子也牽連進去,從化及兄弟兩個身邊再爬到士及面前,用力推了他一把,哭叫道。

「二弟替我在爺娘膝下盡孝。我一時糊塗,受人蠱惑做錯了事,千刀萬剮不能贖罪。但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連累了父親!」宇文化及也用膝蓋爬過來,嗚咽相和。

眼看著兄弟父子哭做一團,百官心生憐憫,不斷有人陪著垂淚。那虞世基何等聰明之人,見到自己最擔心的事情遲遲沒有發生,立刻猜出宇文家準備把罪行自己扛了。他受人如此宏恩,不得不投桃報李。大步出列,在楊廣面前啟奏道:「陛下,宇文老將軍為大隋戎馬半生,縱有教子無方之過,亦罪不致死。請陛下念在多年君臣之情上,對其網開一面!」

「突厥人剛剛退兵,如果此案牽連過廣,難免被人誤解!」裴矩素來八面玲瓏,緊跟在虞世基身後啟奏。

有兩個參掌朝政帶頭,其他文官哪個敢不跟隨。況且宇文述在朝中的黨羽本來就已經打算出面救主。陸陸續續,朝堂上站出了二十幾位四品以上高官,眾口一詞地替宇文述討饒。

楊廣本來和宇文述私交就厚,被老傢伙一哭,心腸早就軟了。再看到這麼多人替宇文述求情,更有了徇私枉法的借口。長嘆了一聲,回答:「諸位愛卿都歸班吧,古人云,罪不及妻駑。何況宇文化及和智及都已成年,所作所為與其父輩何干?!」

「謝陛下隆恩!」一干馬屁之臣齊聲唱頌,氣得武將隊列中的來護兒等人兩眼發藍。「當年殺賀若弼時怎麼沒見陛下如此寬容!」大夥心中暗自抱怨,嘴上卻只能跟隨大流一道讚頌楊廣決斷聖明。

「宇文化及,宇文智及,你兄弟二人可知罪?」楊廣過足了聖明君主的癮,終於把注意力集中在正事上。

「臣貪生怕死,唯恐城破後玉石俱焚。所以,所以就用軍糧和箭矢換了幾枚平安令。智及他只是從犯,稀里糊塗地跟著我這個當哥哥的分贓。請陛下開恩,把所有罪責讓化及來承擔,饒智及一死。也不要牽連我營里的兄弟,他們都不知情,也無權過問我這個主帥行事!」宇文化及磕了個頭,大聲回答。

「罪臣貪財,聽人說賣點軍糧不妨礙戰守大局,所以一時糊塗就答應了。罪臣該死,請萬歲責罰!」經歷了剛才一番折騰,宇文智及這個懵懂無賴也早就明白了想讓家族脫困的唯一辦法是主動把全部罪責承擔下來,以免其他人落井下石。因而一改先前窩囊相,長跪在宇文化及身邊坦白。

「你們兩個吃裡扒外的蠢才!」楊廣又氣又憐,喝罵。他氣的是宇文化及兄弟二人膽大包天,心中卻憐對方兄弟情深,不像自家,所有兄弟最後都反目成仇。

「罪臣愚蠢,辜負了陛下器重。臣願領千刀之刑,請陛下放智及一條活路!」宇文化及知道自己認罪態度越好,活下來的希望越大,一邊叩頭,一邊哀告。

「罪臣願意和哥哥同生共死,請陛下只處置我兄弟二人,別牽連無辜!」宇文智及也突然光棍起來,大聲嚷嚷,願意與其兄同生共死。

「御營兄弟都有守土之功。既然宇文化及兄弟已經認罪,臣請陛下追出此事主謀,開釋其他將領回營安撫軍心!」來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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