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揚州慢 第二百七十一章 錦瑟(三)

長孫無忌的話中夾槍帶棒,以劉弘基和武士彟二人的機智,未必聽不出其中真意。但二人此刻都處於聽到朋友最新成就的興奮之中,根本不願意跟姓長孫的計較。是以微微一笑,充耳不聞。

那左孝友是有名的難纏人物,帶領麾下解象、王良、鄭大彪、李畹四個爪牙盤踞於東萊郡的蹲狗山一帶,號稱一龍四虎。他的老巢前臨深山,背靠大海。官府屢屢派兵剿之,不是被其擊敗,就是在最後一刻讓他藉助漁船竄入水中,勞師而無功。剿到後來,官府也疲了,只好聽之任之。左孝友卻不肯見好就收,每到青黃不接時便出山劫掠,名曰劫富濟貧,實則將富戶的家財全部濟到了自己名下。最近二年,大隋國力衰退,此賊更為猖狂,居然屢屢率眾圍攻郡城。虧得東萊郡治所掖城修得頗為高大,才沒讓此賊如願得手。

來護兒將軍出海之前,曾經率領水師去過東萊郡一次,結果卻無功而返。眼下朝廷幾乎拿此賊毫無辦法了,沒想到張須陀居然帶著李旭等人一戰而克之。斬其爪牙,擒其首腦。四虎一去,整個萊州半島再無人敢搠郡兵鋒櫻,北海、高密、東萊三郡得安。在這群寇四起的動蕩之年,對大隋朝廷來說,不能不被稱為一個天大的喜訊。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朝廷有什麼反應么?」議論了幾句李旭和張須陀二人的戰果,劉弘基笑著追問。

「是年根底下發生的事,張須陀在給朝廷的奏摺上說,他想讓陛下和山東百姓過一個高興的年!」李世民又掃了一眼家書,大聲回答。也許是因為過於興奮的緣故,他在有意無意之間把幾個年字咬得甚重。「剛過完年,陛下就召集群臣,論功行賞。張老通守又升了一級,領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討捕大使,權轄整個東夏。仲堅也升做了武賁郎將,實實在在的正四品武職,並增封食邑兩百戶。羅、秦等人各策勛四轉,賞緞千匹!」

「朝廷這次倒也賞得公道!」劉弘基微微頷首,點評。大隋朝自從今上繼位後,有功不賞,或者功高賞薄的事情時有發生。特別是對那些在朝中無根無基的將領,本可策勛三轉的功勞通常只策一轉,本可官升數級的功勞也只時常不升。後來因為擔心將士們抱怨,朝臣乾脆在武將等級上大做文章。四品以下官秩隨意增設,原來從正五品到正四品只需要升兩級,眼下卻要連升四級之多。五品之下的官秩更是混亂不堪,從校尉爬到督尉甚至要連爬六級才夠。

「陛下原來崇文抑武,眼下世道有些動蕩了,地方武將卻多不肯盡職,所以朝廷才不得不拿齊郡來給大夥作個表率!」長孫無忌性子雖差,心思卻著實敏銳。收起了找武士彟麻煩的打算後,立刻從朝廷的賞格中看出了貓膩。

「無忌兄說得甚有道理。但無論如何,此事著實可喜可賀。我原來還擔心仲堅兄在外邊被人欺負,如今他已經官拜四品,威震東夏,估計有本事欺負他的人也不多了!」李世民點頭,回應。

沒有家世背景可依仗的人,依舊可以做得出色。仲堅兄憑藉自己的實力硬打出了一片天空來,作為唐公的次子,生來沒有繼承父親家業的資格,李世民希望自己也能闖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

當初懷遠鎮煉兵,是劉弘基、李仲堅、武士彟,如今在靈武,只不過將李仲堅換成了李世民,其中差別怎就這般大?

不知不覺間,幾縷愁緒悄悄地爬上了他的眉梢。妹妹在家書中還說,據府中傳聞,朝廷最近似有調動地方官員的打算。父親李淵素來在被朝廷猜疑的臣子之列,因此,又可能離開弘化,前往新的州郡為官。如果妹妹在信中所言為真,屆時無論手中新兵是否訓練完畢,他都不得不帶著回弘化給父親一閱了。

為避免朝廷猜忌,李家一直不曾擁有自己的私兵。而亂世之中,沒有私兵的家族如何自保?去年十一月父親痛快地答應由自己出面招募流民為兵,未必打得不是攢一些家底的主意。只是自己這個兒子實在無能,眼看著四個月過去了,依舊拿不出一個可向家人交代的結果。

正自怨自艾間,又聽見武士彟追問道:「既然仲堅已經功成名就,當年老公爺的提議,應該可以再繼續了吧?」

聞聽此言,幾個知道當年舊事的人心頭俱是一熱。當初李旭在唐公帳下效力,曾經於婉兒有救命之恩。後來因為世民好武,總和姐姐一道前往軍中向他討教武藝兵法,三人以兄弟相稱,感情甚篤。久而久之,婉兒就成了李旭身邊一道風景。

周圍人事後揣測,其時仲堅和婉兒彼此之間未必未暗生情愫。但一則因為二人家世相差太大,二來因為婉兒幼年時已經定親於柴郡公家。所以唐公李淵縱然有惜才之心,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諱加以成全。當時李府眾幕僚對此事的處理建議是,將與李世民同齡的妹妹李萁兒許於仲堅。雖然萁兒是庶出,但此女才貌都不差於婉兒。並且在得知家人的意圖後,專門拜師學了一身武藝,以免讓未來的夫婿失望。

可惜沒等李家找機會將此事提起,仲堅已經領兵遠去遼東,隨即,唐公李淵也奉命前往弘化坐鎮。這一別就是兩年多,雙方再無聯繫。如今,萁兒小姐已經到了出閣之年,前來提親的媒人幾乎踏破了門檻。唐公每每詢問女兒之意,萁兒總是搖頭不語。

「怪不得萁兒總是收集李仲堅的消息,原來小丫頭早已情根深種!」雖然對當年之事僅僅略有耳聞,聽完武士彟的話,長孫無忌亦猜到了萁兒的心思。仔細一想,誰家女兒不愛慕英雄。像李仲堅這般二十歲不到即可拜將封伯的,縱使正出的女兒嫁了他,也不算辱沒了。何況萁兒又是個庶出的女兒,嫁到別人家未必受到足夠的尊敬!

想到這,他湊上前,笑著說道:「我雖然與李將軍素不相識,從大夥的話里,也知道他是個知道人情冷暖的。既然兩家原來就有親上加親之意,世民何不玉成此事。一來照顧了妹妹的心思,二則,亂世將臨,親戚之間彼此也能多個照應!」

「這事,我還是寫信給大哥,讓他從中斡旋才好!最近兩年,倒沒聽說仲堅和誰家結親。只是不曉得他如今人大心大,咱家萁兒是否還高攀得起!」溫暖的親情和回憶將李世民的心事約略沖淡了幾分,聽完長孫無忌的建議,他點點頭,高興地回答。

『二公子居然擔心唐公家配不上一個新晉的四品郎將?』長孫無忌詫異地皺了下眉頭,心中暗道。他自幼受叔叔長孫順德和舅舅高士廉照顧,二位長者口中對唐公李淵家族極為推崇。因此,在長孫無忌的眼中,李家雖然比不起當朝七大姓和軍中第一貴,至少在大隋也是能排上前十位的豪門。那些新晉士族想與李家攀親都攀不到,怎麼有人會不開眼拒絕?

『你居然也有看不出端倪的時候!』看到長孫無忌臉上的表情,武士彟心中暗自冷笑。論家世,壟右李家絕對配得起上谷李家。但仲堅行事總是出乎預料,別人當作寶貝的,還未必能入他的法眼。

至於萁兒本人配不配得上仲堅呢?武士彟心中猛然出現了一個嬌憨可人的女孩影子,比起當年的婉兒,萁兒性子中少了幾分霸氣,多了幾分溫柔。對仲堅而言,的確是個難得的良配。只是不曉得過了這麼長時間,仲堅心中對婉兒的那份感情是放下了,還是已經完全遺忘?

如有機會,我寫信試圖一下仲堅的口風。武士彟四下看了看,偷偷地想。仲堅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前萬要謹慎些,沒有必要因為這些小事影響了兩家彼此之間的關係。

光顧了替朋友操心,接下來關於如何煉兵的話題武士彟未免聽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依稀記得李世民很無奈,長孫無忌很著急,而劉弘基像其平素的表現一樣四平八穩,只是無論大夥沉穩也罷,著急也好,都提不出個良策。

當從李世民的營帳里告辭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二月的塞上依舊是冬天,略帶著些雪沫的風吹進脖子,凍得人直打冷戰。有兵士給武士彟取來皮裘,武士彟擺手拒絕了。今天又聽到了朋友的好消息,他心裡暖和,腳步輕便,不想被厚重的皮裘裹得跟壞了胎的母羊一般蠢笨。

「大人今天又為如何煉兵的事情煩惱了一整天么?」黑暗中,有一個略顯乾瘦的身影湊過來,以極低的聲音追問。武士彟聞聲回頭,認出來人是二公子的帳外侍衛。此人姓侯,豳州三水人。因為曾經和此人一同值夜,所以武士彟知道對方讀書雖然不多,卻頗有些急智。

按照常理,核心武將們議論的事情,本不該讓一個底層小兵知道。但武士彟今天心情好,所以也不計較對方胡亂打聽軍中機密,想了想,回答:「嗯,弟兄們士氣不振,二公子為此很是頭疼,可大夥都沒什麼好辦法。」

二公子的話里已經隱隱透出責怪之意,否則,他就不會一再提及李旭的戰功,並一再強調大夥已經在塞上過了年。中原人向來講就一夜隔雙歲,雖然大夥在塞上總計煉兵不足四個月,但也可以算做煉了年余。練了一年的兵馬還拿不出手,也難怪身為主將的心焦。

想道這,武士彟信口問道:「君集久在軍中,知道弟兄們因何而精神委靡么?」

「其實弟兄們不是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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