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大風歌 第一百六十九章 浮沉(十三)

標準的騎兵攻擊陣型為多重橫隊,每重橫隊之間,同一橫隊每名成員之間都有固定的距離。這樣,才能更好地防止敵軍羽箭齊射。在衝鋒時,前排騎兵和後排騎兵的位置也要交錯開,以避免因接觸敵軍,速度驟減而引發的誤傷。雄武營的將士們沒經歷過嚴格的軍陣訓練,自然無法達到動作標準。他們軍官們的大聲指點下,剛剛勉強地在疾馳中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已經迫近到叛軍一百步之內。

好在叛軍的訓練程度更差,兜頭一陣稀稀落落的羽箭射來,竟然有一半沒射達騎兵們所在位置。另一半羽箭從騎兵們頭頂的天空落下,大部分亦沒有擊中目標。只有少數幾支幸運的羽箭完成了使命,力道卻被胸甲和頭盔抵消,造成的傷亡如同嬰兒搔癢。

騎兵們見對方戰鬥力如此之差,興奮地大聲嚎叫起來。「啊——啊——啊」,「嗷——嗷——嗷」,他們惡狼一樣嚎叫著,在戰鼓聲的催促下努力向前。雖然只有三千多人,氣勢卻好像百萬之眾。馬蹄掀起的煙塵遮天蔽日,遮住了叛軍的視線。對面的叛軍有些害怕了,顫抖著雙手放出第二波羽箭。由於雙方距離的迫近,這輪箭雨造成的傷害稍大些。但騎兵們已經收不住速度,他們無視身邊袍澤的死亡,拚命磕打馬鐙,將坐騎的速度壓榨到極限。

李旭收起了橫刀,從親兵的手中接過長槊,提臂,沉肘,將長槊端平,伸直,借著戰馬的速度沖向敵陣正中央。同一時間,沖在第一排的騎兵與主將做了同樣的動作,提臂,沉肘,端平長槊,微弓下腰,將槊尖對準敵人的胸口。

他們不再喊叫,屏住了呼吸,耳邊除了轟然的馬蹄聲和流箭發出的噝噝聲外,再沒有別的雜音。這種死亡的沉默比剛才的吶喊更令人感到恐怖,叛軍的陣腳鬆動了,有人受不了戰場上的壓力試圖逃走,將校們無情地執行了軍法。幾個低級軍官大呼小叫,用鋼刀斬殺退縮者,用刀尖逼著自家弟兄們上前迎戰。

「迎上去,迎上去,把矛端平,把矛端平!」一個衣著光鮮的叛軍將領大喊。同時帶著自己的親兵先前,給身後的弟兄們做出示範動作。密集的步槊陣列的確是對付騎兵衝擊的好辦法,但他可以教導身後叛軍們作戰技巧,卻無法短時間內提高他們的勇氣。只有不到五十人跟了上來,其他人居然試圖觀望。這個猶豫是致命的,五十人組成的前鋒瞬間就被鐵騎踏碎,雄武營的將士們不做絲毫停頓,借著慣性撞入敵軍主陣。

李旭感到了手臂上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道,他看見一個只有布甲護身的敵兵被自己挑到了槊尖上。撞擊產生的力量讓槊桿驟然彎曲,變成弓形,在槊尖將敵人挑離地面的剎那,長槊又猛然彈直。槊桿上緩衝的力量登時全部釋放出來,將敵兵的屍體彈飛出去,在半空中落下一串血雨。

旭子壓根來不及做出姿勢調整,他的長槊就又接觸到了另一個目標。鋒利的槊尖如同切豆腐般刺穿敵軍,槊桿彎曲,彈開,又一具屍體飛上了半空。緊借著,他的槊鋒找上了第三個人,將他刺倒,借著戰馬的慣性拖出老遠,然後抖落,任那條尚未結束的生命在泥地上翻滾掙扎。

長長的馬槊對付沒有鎧甲,不懂得結陣自保的步兵,威力瞬間發揮到了極致。旭子身邊大部分騎兵用的是硬槊,不具備主將手中那桿複合槊所擁有的緩衝和蓄力能力,但憑藉著戰馬的速度,他們依然敵軍造成了巨大的殺傷。叛賊的前軍就像雪崩一般坍塌下去,有人的身體竟然被硬槊刺透,整個人糖葫蘆般在槊桿前段掙扎,哀嚎。長槊的主人一臉茫然,不知道如何應付這種情況,只是咬著牙,用全身力量把槊身端平,壓低,直到槊尖又刺到了下一個目標,手掌的力量再也把握長槊不住。

頃刻間,第五個對手倒下了李旭馬前。那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背有些駝,長得十分像舅舅張寶生。見到李旭的戰馬衝來,他嚇得丟下手中木棒,轉身就逃。驚慌之中,但不懂得向旁邊閃避。銳利的槊尖從他背後捅入,前胸刺出,帶著他的身體向前沖了十幾步,然後將他遠遠地甩入了人群。

馬槊就像一頭不受主人控制的烏龍,將所有擋在馬前的生命吞沒。剎那間,李旭心中覺得有些不忍。但戰場上的喊殺聲很快令他清醒,敵軍是己方的五倍,生死關頭容不得軟弱。手臂向上提了提,他再度將長槊端平,任由槊尖上那一點寒光,在戰馬的驅使下奪走新一條生命。

敵軍主將擂動了戰鼓,催促左右兩翼向中央合攏。前來沖陣的騎兵人數不多,叛軍的主將非常慶幸自己能發現這一點。他不斷增派人手,不斷增大賞格,甚至將自己的親衛,家將也統統派向前去。

「圍住他們,圍住他們,他們速度慢了,慢了!」半年前最多只指揮過二十餘人,如今卻一躍成為三萬人統帥的黎陽郡守元務本聲嘶力竭地吶喊。「殺,殺,後退者殺!」面前的戰鼓被他敲得如驚雷般轟響。他看見眼前人流涌動,不斷有膽小者被自己的親兵執行軍法,但被鋼刀逼出的勇氣卻維持不了多長時間,當那些船夫和民壯發現前方的騎兵殺人手段比後方的督戰者更狠時,他們往往用比前沖更快的速度向後退,壓得本軍陣型不斷收縮,不斷破裂,馬上就要破裂到主將腳下。

「元升,元升!」元務本聽見自己的聲音已經變了調。元升是他的侄兒,年少且有勇力。當數月前他和家人商量是否接受楊玄感的拉攏時,元升第一個跳出來,表示要在亂世中建立一番功業。

侄兒元升的背影如願出現在他的視線里,帶著元家的家丁和二十幾名黎陽縣的衙差,逆著人流沖向了敵騎。有一個沖得過快的敵軍騎兵正從屍體上向外抽馬槊,被元升用刀砍斷了槊桿。接下來的瞬間,元升又一刀砍對方落馬,帶著家丁們從側面沖向另一名的敵騎。

「殺,殺,殺!」元務本大叫著,手中鼓錘又是一頓亂敲。那些騎兵的戰鬥力也不怎麼樣么?前沖的速度比剛才明顯慢下來了!自己這方畢竟人多,畢竟,正義在自己手裡!

雄武營的騎兵被叛軍的屍體擋住了去路。已經衝到了敵陣中央,叛軍的帥旗近在咫尺。但周圍的叛軍也越來越多,有人正在逃走,卻恰巧攔在了戰馬之前。有人逆向殺來,推推搡搡,趕集一樣塞住人群中所有縫隙。馬槊已經施展不開了,戰馬的速度也幾乎變為了靜止。騎兵們從背後抽出橫刀,四下里亂剁。被人血燒紅了眼睛的戰馬也放聲狂嘶,前蹄高高抬起,直接踢向擋路者的脖頸。被踢中者口中發出凄厲的慘叫,身體倒在同伴的背上。他的同伴卻渾然不覺,沒頭蒼蠅般亂撞。

有人提著斧頭向旭子衝來,被李孟嘗用戰馬踢翻在地上。沒等此人爬起身,戰馬的後腿又踩上了他的腰桿。此人像蒸鍋里的螃蟹般張開四肢抽搐了一下,徹底失去了活動能力。李孟嘗帶馬又向前移動了幾步,橫刀疾揮,切下幾隻胳膊。胳膊的主人丟下兵器,用另一隻手捂住傷口,嘴裡發出撕心裂肺地哭喊。李孟嘗卻不懂得憐憫,再度對受傷者揚起了橫刀。砍翻一個,又砍翻另一個,擋在他面前的第三人轉身逃走,撞得自家弟兄東倒西歪。

「殺!」博陵人崔潛催動戰馬,順著李孟嘗砍出來的缺口撞了進去,馬蹄撞翻了三、四個敵軍,人亦向前突進了十餘尺。他身邊頓時沒有了自己人,情況大扃。幾個看到便宜的叛軍用木棒沒頭沒腦地打過來,被崔潛用刀背一一隔開。正當他準備反擊時,一根削尖的木樁冷不妨刺入了戰馬的臀部,受痛的畜生長嘶著仰起前蹄,將崔潛摔下了馬背。驚馬不顧一切向前衝去,踩翻了六、七名敵軍,最後被人從側面捅死。手忙腳亂的叛軍對付完戰馬後再試圖攻擊崔潛,卻被一柄黑色的長刀掃到了圈子外。

「別管左右,徑直向前!」李旭殺散圍在崔潛身邊的敵軍,回過頭來,在馬背上大聲命令。雄武營的訓練時間太短了,很多弟兄徒有一腔血勇,卻根本不懂得把握戰場上的機會。如果這些人都是經過了一年多訓練的護糧軍,他們會放棄左右湧來的敵軍,直撲叛亂者的主將。但雄武營的弟兄們卻把太多的精力消耗在亂砍亂殺上,白白浪費了坐騎帶來的速度優勢。

周圍的空間已經不能讓長槊發揮威力,所以旭子換回了慣用的黑色彎刀。黑色的刀光從人頭上滾過,潑出一片又一片血瀑。「跟我來,別戀戰!」他大聲喊,用行動給大夥做出表率。「將軍有令,別戀戰,跟上,跟上!」親兵們齊聲高呼,將命令放至最大。

崔潛又找了匹戰馬,跟在了主將身側。李孟嘗吶喊著衝來,砍翻了旭子戰馬另一側的敵軍。三人并力前行,不斷將面前的缺口擴大。陷入混戰的騎兵們又慢慢找到了主心骨,收攏陣型,以李旭為刀鋒繼續向敵陣核心切入。四下里依然不斷有叛軍湧來,被騎兵們用橫刀一波波砍翻在地。

一隊手持橫刀的敵軍逆著人流殺上,兇悍異常。這夥人身上都穿著鎧甲,手中的兵器也比其他人精良得多。他們不但攻擊隋軍,也攻擊自家弟兄。只要有人與他們對面跑,就被他們兜頭砍上一刀。

這夥人的首領年齡和李旭差不多,長得很白凈,臉上凝了那麼多血痂,喊聲里卻依然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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