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塞下曲 第三十五章 醉鄉(四)

「這有野驢的糞,還熱乎著呢?」一句大煞風景的喊聲打斷了所有人心中的美夢。眾人聞聲望去,只見杜爾用兩根木棍挑著一個雞蛋大小黑綠色的糞團,興高采烈地向大夥跑來。

「貪心鬼杜爾,今晚不洗三遍手不準抓肉吃!」陶闊脫絲大聲喝罵。寒風中,杜爾手上那團骯髒的東西還冒著白煙,除了這個貪心鬼之外,沒人聞不到驢糞的臭味。

「我去看看蹄子印!」阿思藍高興地跑到杜爾揀糞的方位,仔細檢視附近的河灘。月牙湖水四季恆溫,河灘附近的雪早已融化。杜爾跑來的地方,幾灘雪水、泥漿與野獸的糞便混雜在一起,要多骯髒有多骯髒。可阿絲藍絲毫不顧忌,趴在驢糞堆旁仔細觀察了好半天才直起腰來向大夥喊道:「是很大的一群野驢,大約半個時辰前在湖邊喝過水。我們繞著湖向西攆,很快就能追上它們!」

眾人歡呼一聲,立刻翻身上馬。李旭把甘羅從馬背上的褡褳中釋放出來,讓它追著坐騎前行。甘羅身體雖然小,卻不肯跟在戰馬屁股後,四條小細腿張開,嗖地一下就竄了出去。

「這回咱們可撈到了!」杜爾丟下手中的驢糞團,一邊從馬鞍後解下弓箭,一邊大叫。野驢是一種體形極大的生物,成年公驢身子能長到十尺長,七尺寬,五百多斤重。遠遠看去,個頭大過家養的騾子。那畜生逐水草而居,喜歡吃野蔥和怪柳,因而肉質鮮嫩卻無膻味。在這一點上,任何家養的牲畜,無論是沒幹過活的公牛的還是不滿三個月的羊羔,都沒法與野驢相比。

「小心些,別碰它們的正面!」阿絲藍在疾馳當中還不忘了向大夥提醒。野驢雖然是食草的劣貨,但性子比馬暴躁得多。如果驚了群,迎面向你衝過來了,再結實的身子骨禁不起驢群一撞。

「知道了,大夥加把勁兒,射一頭最壯實的給帕黛補養身體!」萼跌泰的興奮地回答聲順著風傳出老遠。

一刻鐘之後,驢群出現在大夥的正前方。這是一個由五十多頭成員組成的野驢小家族,所有野驢的背部都呈土黃色,尾巴上帶著青黑色的一捋毛。聽到有獵人的馬蹄聲傳來,負責警戒的雄野驢立刻發出嘶鳴聲示警。正在啃吃草根的驢群聽到警訊,隨即在頭驢的帶領下撒開了乳白色的四條長腿。

「加速,尾隨追擊,把驢群趕散掉!」阿思藍大聲命令。一馬當先向驢群沖了過去,杜爾不甘心被夥伴拔了頭儔,狠狠夾了夾馬肚子,大聲嚎叫著追在了阿思藍的身側。

「甘羅,追那個報信的!」李旭一邊彎弓,一邊命令。小狼甘羅卻不理睬他的呼喝,瞬間將奔跑速度提高了一倍,閃電般斜著撲向了驢群正中央。

捕獵是它的與生俱來的本能,比任何有經驗的獵人都高明得多。野驢逃命時,成年雄性居前,成年雌性斷後,夾在隊伍正中間的往往是出生不到一年,還沒有完全斷奶的幼驢。它們的逃命經驗和膽量都不及成年驢,只要被敵手衝擊,肯定會脫離大隊。

野驢的體形雖然大,卻對狼有天生的畏懼感。見甘羅沖了進來,立刻有兩頭馬駒大小,從前腿根兒到尾巴尖兒還帶著條褐色分界線的幼驢逃離了大隊。甘羅自驢群中輕輕一縱身,在母驢雙蹄踏在自己身上之前的瞬間躍離了驢群。然後側著身體兜了半個弧,將兩頭小驢逼向了李旭的坐騎。

李旭、徐大眼、陶闊脫絲、娥茹立刻圍攏過來,四個人組成一個小圈子將兩頭幼驢困在了中央。幾枝羽箭落下後,受了重創的幼年野驢哀鳴一聲,倒在了湖畔的泥地里。甘羅向獵物投下了不屑的一瞥後,縱身再度追向了驢群。

「啊吆,它還嫌這驢子個頭小,不夠塞牙縫的!」徐大眼大笑著跳下馬背。每頭幼驢都中了三、四箭,所以也無法區分獵物到底歸誰。只是有些人投機取巧,每箭都不偏不倚地從驢肚子部位插了進去。

「茂功兄收集獵物,我去幫幫阿思藍他們!」李旭心虛,偷偷地伸了下舌頭,拔馬便走。他已經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沒自己那兩箭,切掉脖子部分後,四個人可以收穫兩張完好的驢皮。多了自己那兩箭,驢皮上就多了兩個大窟窿,再也不值錢了。

沒等他再次追上驢群,阿思藍等人已經策馬迴轉。並排走在前頭的杜爾和拔細彌二人非常吃力地拎著一頭野驢,個頭看上去差不多有小牛犢大。而阿思藍和萼跌泰兩個則共了一騎,另一匹馬完全讓給了獵物。馬背上那頭野驢看上去就像李旭求學時騎的青花騾子般大小,壓得戰馬不斷打響鼻抗議。

「嗷———」小狼甘羅迎風發出一聲長嚎。幾滴驢血從它嘴邊滴下,落在雪地上,綻開兩團耀眼的紅。

「聖狼就是聖狼,我和萼爾泰把這頭畜生逼出了隊伍,還沒等用箭射它。聖狼已經撲上去一口咬住了它的喉嚨!」阿思藍連聲讚歎甘羅的勇敢。草原上故老相傳,銀狼出現的地方會帶來收穫和好運,今天他親眼見證了此言非虛。如果沒有甘羅,野驢不可能那麼快被驚散了群。雖然獵物的生命最終還是由自己一箭而結束,但剛剛長出牙齒的狼崽已經敢攻擊身體大過它十倍的野驢,這是任何牧犬不可能擁有的勇氣。

「還不是倚仗阿思藍兄弟的獵技高明,它么……?」李旭笑著看了一眼甘羅,想用一句狗仗人勢來評價。猛然間又想起了小東西是部族眼裡的聖物,強忍著把後半句話咽回了肚子。

聰明的甘羅卻彷彿已經從李旭目光中猜到了他想說什麼,嗚咽了幾聲,不依不饒地去用鼻子蹭李旭的坐騎。那坐騎見了小狼的血口,嚇得連蹦帶跳,差點兒把李旭摔下馬背去。

「好了,好了,甘羅,咱們別鬧了。」李旭怕坐騎受驚踢傷了狼崽,趕緊求饒。甘羅得意地橫了它一眼,晃晃腦袋,轉身去找陶闊脫思要吃食。

李旭搖搖頭,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自從來到蘇啜部,他和甘羅的主從地位完全調了個。在霫人眼裡,銀狼是長生天派來的聖物,而他只是長生天暗中安排給銀狼的侍衛,身份要比甘羅低得多。至於在蠻族丫頭陶闊脫絲眼中,他和甘羅的地位更不能並提。

八個人打了四頭野驢,今天的收穫已經出乎預料,所以大夥也不貪多,先在湖邊找了幾塊可以避風的大石頭暫時駐紮下來,然後從幼驢身上割了塊肉給甘羅充饑。而人吃不得生肉,又找不到乾柴,只好就著積雪啃幾口又冷又硬的奶豆腐欺騙腸胃。

待所有人緩過了點兒力氣,阿思藍和杜爾立刻開始著手分割獵物。此地距離部落甚遠,把整頭野驢拉回去炫耀的主意肯定行不通。趁著獵物還沒被寒風凍僵,把驢皮驢肉割下來放在馬背上帶走是大夥唯一的選擇。而帶不完的腦袋、骨頭和內臟,就只能便宜附近的那些猛獸了。

「今天晚上到我的氈包里喝酒,大夥誰也不準推辭!」杜爾用血淋淋的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累出來的汗,大聲宣布。

「臟鬼杜爾,你洗過手了嗎,就去割肉?」陶闊脫絲皺著眉頭追問。

「肯定——沒洗,今天我用手抓過的第一塊肉做了記號,讓我老婆煮了直接放在你碗里!」杜爾伸著紅紅的手指,故意逗陶闊脫絲生氣。

少女做了一個噁心的表情,轉身走了開去。杜爾終於擊敗了一次小魔頭,心中大樂。一邊手腳麻利地割著肉,一邊哼起了歌來。

「我打了一頭野驢,一頭野驢,用他的內臟來敬蒼狼。我打了一頭豹子,一頭豹子,用它的毛皮來縫戰衣。我沒有打氈包旁邊的小鹿,它在我出獵時替我做飯。我沒有打天空中的鷹,它指引我獵物的方向……」

過了一會兒,阿思藍、李旭等人也加入了合唱。徐大眼人聰明,最近半個月又日日與長老們交流,突厥語進步神速,很快也跟著曲調哼哼了起來。

「我打了一頭野驢,一頭野驢,用他的內臟來敬蒼狼……」眾人正唱得高興,突然,縮卷在李旭腿上取暖的小狼甘羅豎起了耳朵,輕輕跳到了雪地上。

「有人!」阿思藍以最快速度收起短刀,抓住了身邊的弓箭。大夥順著甘羅的目光向遠望去,看見四百多步之外出現了兩個黑影。是兩個身體很結實牧人,沒有坐騎,雙手高高揚著向湖邊走來。

「好心的兄弟,這裡是月牙湖么?」走在前方的那個黑影見眾人戒備心很強,停住腳步,大聲喊道。

跟在他身後的另一個人也停住了腳步,身體與自己的同伴微微錯開,掌心向前張大,以示自己沒有攜帶武器,更沒可能有敵意。

「是月牙湖,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來我們霫族的草場?」阿思藍見來人說的是突厥語,上前幾步擋住甘羅,用突厥語回答道。

「我們是住在索頭河邊的奚人,你們的好朋友。我們失去了家園後出來打獵,沒想到卻迷了路!」黑影笑著回答,話語里充滿苦澀。雲層後陽光很暗,所以李旭無法分辯他的長相。只是觀察到他與另一個同伴都穿著黑色的皮襖,黑色的靴子,在雪地中好像兩塊木炭一樣扎眼。

「這裡是月牙湖,騎馬向北跑一刻鐘就是我們的營地了。你們如果迷了路,可以去我的氈包喝碗奶茶!」阿思藍把箭尖向下垂了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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