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塞下曲 第二十三章 曠野(四)

轟地一下,李旭感到渾身的血液全涌到了頭部,炸開,散發出無數多金色的星星。大的,小的,五角的,十字的,就像過年時在火堆中竹節炸裂的剎那,短暫,但是絢麗多彩。他不敢動,也不敢把少女的胳膊挪開,只敢靜靜地躺在那裡,連呼吸時胸口的起伏都儘力去控制。

非禮勿視,他在心中拚命地告訴自己。目光卻忍不住慢慢移動,掃過被火焰烤紅的氈包頂,緩緩地凝在少女的臉上。那是一張姣好的面目,幾乎是他在這世界上見過的最美的。細嫩的皮膚、長長的睫毛,還有一雙嬌艷欲滴的嘴唇……

李旭看著,看著,就像看著一件名貴的南國白瓷,不敢去碰。唯恐一碰之下對方就會落在地上摔個粉碎。也不敢多想,因為少女是如此美麗不可方物,像一朵蓮花般難以褻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深處在膨脹著一股濕熱的衝動,但接下來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卻是一無所知。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個時辰?一百年?或者僅僅是一瞬?最終,李旭再次鼓起了勇氣。他輕輕地用手抬起少女的胳膊,把它放進了毯子下。然後,以最輕,最細微卻極快的動作站了起來,躡手躡腳走出了氈包。帳篷里太熱了,他需要一點冷風來讓自己平靜。

草原上,星大如頭。水一般的星光從近在咫尺的天幕上傾瀉下來,一下子就穿透了他的長衫。秋風在曠野間呼嘯,隱隱地還夾雜著狼群的號叫聲。這裡是草原深處,不是自己的家,李旭的頭腦越來越清醒。

酒意全部被風吹散,理智和感覺又回到他的軀殼中來。他感到手臂上又無數雞皮疙瘩迅速生出,卻沒有勇氣再次鑽入氈帳。舉目向遠方望去,李旭看到在安置貨物的幾個帳篷里還亮著火光。也許自己應該去那裡照料貨物,他終於找到了個充足的理由,逃命般邁動了雙腿。

帳篷簾被輕輕的拉開了,裡邊的聽見了外邊的腳步聲,警覺地探出半個身子。是九叔?李旭非常高興地看到了那個寬闊的肩膀。不顧對方驚詫地目光闖入帳篷,卻發現徐大眼和郝老刀也在這裡。地面上還架著一口鐵鍋,鍋裡面的肉湯正汩汩冒著熱氣。

「這麼快就從溫柔鄉醒了?」徐大眼看到李旭出來,嘲弄地問道。

「我,我!」李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現實在太差,肯定已經被徐大眼歸為杜疤瘌、王麻子等人的同類。但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好像沒有一件事情可以被指責。

「你不會告訴我你什麼也沒幹吧?」徐大眼看見李旭尷尬的模樣,皺著眉頭追問。宴會上,只有他與孫九、郝老刀三個人堅持到了最後。當發現有女子鑽入同伴的帳篷時,讀了很多書,拘泥於君子之道的徐大眼毅然選擇了陪同九叔去守夜。

「我?」李旭的臉又漲成了黑紫色。男女之間的事情,對一個十四歲出頭的少年來說太複雜,太奇妙。他的確什麼也沒做,但作為一個漸漸長大的男人,他又不願意承認自己對此一無所知。

「你還是個雛兒?」這回,輪到郝老刀發飆了。他跳起來,促狹地在李旭雙腿間摸了一把,然後仰天發出一聲狼嚎般的慘叫:「我的天哪!我以為早就沒人煉童子功了呢!有你在,商隊還請我們這些刀客做什麼!」

李旭羞得渾身發燙,恨不能找個地縫鑽將進去。轉身欲奪門而出,卻被九叔一把拉了回來:「別理睬他們,坐在火堆旁喝碗醒酒湯。這地方風太冷,外邊站上一夜肯定凍出毛病來!」

李旭掙脫不得,只好偏著身子在九叔旁邊坐下。徐大眼見他滿臉尷尬,反而倒不好意思起來,強忍著肚子里的笑意把頭偏向了別處。郝老刀卻不依不饒,目光上上下下掃視李旭,非要看看煉「童子功」的人筋骨與他人比有何異同。

「老刀,別欺負孩子。他是讀書人,臉嫩!」九叔伸手推了郝老刀一把,笑著呵斥。

「讀書人,你見哪個讀書人絕後了。子曰,食,色,性,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郝老刀滿口胡言亂語。他幼年時求學不成,所以一生中除了舞刀弄棒,就是以歪曲古人之言為最樂。

「那老刀叔何不選個帳篷去快活,難道你也煉童子功么?」徐大眼看不過郝老刀拿聖人開玩笑,跳起來替祖師報打不平。

「你以為我不想啊,人家嫌我長得難看,不往我的帳篷里鑽!」郝老刀裝做一幅悻然的樣子,說道。

眾人都笑了起來,尷尬的感覺漸淡。李旭這才鬆了一口氣,偷偷看了看郝老刀,見對方不再與自己為難,抬起頭,對孫九問道:「九叔,幾時散得酒席,您怎麼親自來守夜?」

「才散了不到半個時辰,大夥都想著風流快活,只好讓我這老骨頭和大眼這個君子來守夜。倒是你小子,喝空了三個皮袋子,大夥都賭你會醉到明天中午,沒想到這麼快就醒了過來!」孫九搖了搖頭,笑著回答。

我喝了那麼多,李旭自己也有些驚詫了。宴會的後半段進程除了歌舞還有什麼,他根本不記得,至於自己隨口喝了多少碗酒,也從來沒仔細去數過。印象中,只覺得自己醉得很舒坦,在霫人的歌聲里幾乎忘記了一切不開心的事情。

「我看,多半是被嚇醒了酒。唉!後生崽有福不會享受?奈何!奈何哉!」郝老刀酸溜溜地發出一連串長嘆。

「他是坐懷不亂,有古人之風!」徐大眼大聲替朋友辯解。說完了又甚覺後悔,跟郝老刀這種粗人講柳下惠,簡直是糟蹋學問。

「小小的年紀,就學成了偽君子!」郝老刀跟徐大眼比了比誰的眼球白,冷笑著說。見對方不肯再接自己話頭,繼續說道:「你看杜疤瘌,王麻子他們,酒都沒怎麼碰,等著就是這一刻了!」

想想王麻子齜著滿口大黃牙去抱花一般的少女,李旭就覺得胃腸有些翻滾。皺了皺眉頭,低聲追問:「老刀叔,每,每個人帳篷都……」

「每個帳篷什麼?」郝老刀等的就是李旭這句話,故意拉長了聲音逗他。

想了半天,李旭沒想出一個合適辭彙,改口道:「難道每個人都有份兒么?」

「你以為強盜分贓啊,見者有份!」郝老刀大笑,搖頭晃腦地賣弄道:「霫部風俗,十三歲以上,沒有丈夫的女子在晚上可以自己選一個男子帳篷往裡鑽。這是長生天給賜予她們的權力,即便是族長、長老也不能干涉。嘿嘿,今天有些人想得美,估計要空歡喜一晚上呢!」

「傷風敗俗!」徐大眼板著臉罵了一句。他自幼受到的教育是:女子行為要檢點,莊重。即便長大成家,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來做主。甭說主動鑽男人的帳篷,即便是主動與男子說話,都是大逆不道的作為。雖然他也知道,大富大貴之家裡邊行的是另一套,與書上說得完全不同。但那都是背地裡的行為,誰也不敢公然把這些「齷齪勾當」宣之與口。

「這是人家的風俗,怎麼叫傷風敗俗呢?」郝老刀成心與徐大眼抬杠。

徐大眼縱使口齒伶俐,也被他問得說不出話來。胡人自古與漢人風俗迥異,這是胡人的地盤,的確不該以自己一個漢人的觀點來指摘別人的行為。

「那,那今晚過後呢?」李旭心裡倒沒徐大眼那麼多原則,想了一會兒,期期奈奈的問。方才他之所以落荒而逃,一半是因為對男女之事似懂非懂,另一半原因卻是,他不知道萬一有人把持不住,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今晚之後,太陽依舊從東邊出來!」郝老刀的回答如江湖騙子說卦,充滿了玄機。

「萬一有了孩子怎麼辦?」李旭繼續追問。男人女人住在一起會生小孩,這是他關於男女之事唯一能確定的答案。

「養大唄。部落里會慶賀又增添了人口。如果孩子的父親有良心,往來之間給孩子留些財貨,女人們會非常高興。如果孩子的父親沒良心,就此消失不見,她們也不糾纏你!」郝老刀的眼神漸漸深邃起來,幽然道:「如果你肯留下來,女人會更高興。這裡一年只有五個月綠色,冰天雪地的,沒男人的日子不容易!」

沒有父親的孩子!李旭心中湧起幾分同情。在鄉間,任何一個沒有父親的家庭往往都是流氓和無賴頑童們欺凌的對象。但是,來往的商販們有幾個會留下?有幾個能指望有良心?他們每個人在中原都有一大家子人要養活,今夜風流,對他們而言僅僅是緩解旅途勞累的一種方式而已。

「這是沒辦法的事!」九叔抓起皮袋子,灌了口酸馬奶子,嘆息著解釋。

不小心,有幾滴酒落入了炭盆,跳了跳,冒出一股淡淡的煙霧。徐徐地升起來,飄在空中,讓每個人的臉看上去都朦朦朧朧的,非常不真實。

「是啊,沒辦法!」郝老刀用吃飯傢伙挑了挑木炭,盯著那幽藍的火焰說道:「部落上每逢荒年,戰火不斷。為了一塊好草場,一條無定河(季節河),不知多少男人要死於非命。沒有了男人,女人怎麼生娃?還不就靠著過往的幾個行人,才能給部落留個種!」

李旭楞住了,他萬萬沒想到九叔口中的不得已居然是這麼殘酷的現實。而坐在他對面的徐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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