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六節

「是小友君嗎?」從對方第一次對我的稱呼,就知道母親曾經多次和他愉快地提起我。

「是的,我是友彥。」我自然地露出笑臉。

母親再婚對象的年齡我之前就知道,只是他比我想像的還要老成些。長相平凡,舉止溫和,穿著一身看起來不太貴的西服,戴著樸素的領帶,比起「丈夫」這個形象,他似乎更像「父親」。但從在咖啡店和母親一起圍在桌前一邊喝冰咖啡一邊慢慢講話的情形來看,似乎他根本沒想成為上大學二年級的我的父親。當然,我也從未那樣想過。即便如此,我還是愉快地認為他像個「父親」,大概是因為親生父親並不具備那種特質吧。不管是自己的父母還是別人的父母,我還是覺得正派成熟的男子適合當父親。因此,我喝著冰咖啡,一種柔和的心境油然而生——這個人應該不會讓母親痛苦吧。雖然毫無根據,但所謂的信賴也都是沒有根據的。正因如此,當被信賴的人背叛時,對自己的怨恨與對對方的怨恨一樣多。在智子的公寓里見到乙太郎時,我在怨恨乙太郎的同時,也感覺到了對站在玄關的自己的厭惡。那時的心情現在想來有些理解了。我悄悄地深呼吸了一下,立即忘記了那種理解。

到了秋天,母親的姓氏就要變成營谷了。

一想到母親要改姓一個陌生的姓氏,我便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只是單純地感覺奇妙,並不討厭。

「結婚後要改姓,離婚時再變回來,然後再變……媽媽我真忙啊。」

母親說著笑了起來。坐在一旁的營谷也笑著說了什麼,母親沒聽清,便將臉貼近即將成為新任丈夫的人詢問。她的樣子像極了孩子,我也笑了,移開了視線。就像早上醒來發現感冒痊癒了一樣心情舒暢,彷彿越過咖啡店的窗戶向明亮的太陽奔跑。

接著,我們去已經預約好的中餐廳吃了午餐,又去一家咖啡店喝了咖啡,最後我與兩人分別。告別時,我拿出放在袋子里的兩把扇子。母親那比以前微胖的臉上流下了眼淚。我什麼都沒說,她接過扇子的時候卻一個勁地點頭。我原本只是覺得空手來不太好,才買了見面禮,看著哭泣的母親時,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在無意識中買了飽含深意的對扇。我覺得這樣更好,以後也要這麼做。眼角漸漸變熱了。我不合時宜地想起了田西,或許田西也知道小菖蒲說的是假話吧。

要去車站了,營谷客氣地向我伸出手。我輕輕地握住他的手,發現他的手心微微出汗。我觸碰過親生父親略微出汗的手嗎?記不起來了。

一個小時後,我在熟悉的車站下了電車,見到了幾乎毫無改變的站前風景。男學生們穿著我曾經就讀的高中的校服,並排坐在公交車站的長椅上高聲喧嘩,奈緒所在高中的一個女生在這群男生中談笑風生。雖然現在是暑假,但或許還有針對高考的講習課。

奈緒現在是在上學還是在家裡呢?現在這個時間,她應該已經準備好晚餐,坐在書桌前做紅皮書里的習題了吧。今天回來的事我沒告訴奈緒。

我穿過黃昏的車站廣場,向商店街走去。走了一會兒,左邊出現了那個蛋糕店。入口處放著宣傳的旗幟,上面寫著「盂蘭盆節茶點心」。說起來,很快就要到盂蘭盆節了。

乙太郎每年都會為了逸子阿姨和紗代燒迎魂火和送神火,一到八月份,就會從什麼地方摘了茭白晾乾,在盂蘭盆節時放到門口燒,乙太郎、奈緒和我三個人總是圍著火蹲著,長久地沉默。母親在離家出走前也會和我們一起。夜裡,乙太郎總是擔心會有火星濺出,雖然明明已經很小心地用水澆滅了迎魂火,可還會去看好幾次。要是看到附近的人家有煙冒出來,他便會飛奔而去,回來時會笑著說只是迎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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