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五節

「什麼?你到現在還喜歡那個人?」

兩天後的星期天,我第一次拜訪了田西的房間。

「那倒不是。」

田西的房間和我的大小相同。可過了晌午他也不疊被,房裡滿是睡覺時的氣味。

「不喜歡?」

「可能吧。」

「但還是很在乎。」

我點了點頭,喝了一口杯里的大麥茶。有一種陳舊的味道。田西將雙臂交抱,鼻子里呼出微弱的氣息,陷入了沉思。

獨自煩惱實在難以忍受,我將一切都告訴了這位鄰居。上高三時遇到的叫智子的女人。兩場火災。和乙太郎發生的事。用備用鑰匙進入智子房間,親眼看見的現場。智子身上的疤痕。其實並沒用在鶯谷時他給我的錢。以為那個身上有傷痕的女子是智子,並用他的錢去了池袋的風月場所。見到了那名女子,發現根本不是智子。

事情最終變成了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買春。

那名女子的皮膚的確有些許傷痕,但幾乎看不出來。當她意識到我的目光後,便主動說了起來,果然和田西說的一樣,她以前和一個有變態惡習的地痞交往過。我度過了一個荒誕愚蠢的夜晚。膽小懦弱的我聽從女子的要求,沐浴後橫躺在床上,接受那個有些詫異的女子給予我的悲壯的快感。在回去的電車裡,我掩面而泣,惱火於自己的愚蠢,以及因即便如此還是做了的無比悔恨。

鑽到被窩裡,卻毫無睡意。夜漸深了,我的心裡就像被濕潤的沙子堵住一樣難受。對自己的厭惡不知何時消失了,想見智子的心情卻愈加強烈。自從一年半前,我從那棟公寓出來以後,還是頭一回產生這種心情。不喜歡也不討厭,只是想見她。就算不說話也沒關係,只要遠遠地看見她的側臉就好。當然,我並沒忘記是她扔的煙頭燒了帳篷,殺了逸子阿姨,也沒忘是她在紗代臉上刻下了傷疤。或許當我見到智子那張臉的瞬間,怨恨便會再次湧上來。但即使那樣也沒關係,若是我仍然有那樣的心情,那麼乾脆就讓我再次對智子抱有強烈的怨恨吧。房間角落裡放著的數字時鐘顯示已是正午,我走出房間,敲響隔壁的門。

「那你去見她不就好了嗎?」

我聞言挪開視線,尋思如何回話,看到了田西沒疊的被子。一想到小菖蒲和田西一次又一次在那上面纏綿,我不禁想起在池袋風俗店發生的事。於是,我將視線移向相反的方向,發現那邊堆了許多我不認識的作家的書。

「在家憂慮煩惱也解決不了問題啊,去吧。現在還是暑假,好不容易有時間——響了。」

我抬起頭。

「……響了?」

電話,田西用大拇指指了指牆壁——我的房間。

「你先接電話吧,你看,鈴聲快停了,快點。」

聲音就像在敲打我的屁股,我站起身,趿拉著拖鞋走出玄關。當我準備打開房門時,鈴聲停了。我咂了咂舌,準備回田西的房間,電話又響了。我在鈴響三次後接了起來。

「啊,你在啊?」是母親。

「本想晚上再給你打一次電話,後來想還是先給你留言吧。」

「什麼?」我問了一句,可完全摸不著頭腦。

「就是我要和再婚對象一起去你那裡的事。下周六應該沒事,要是你也沒什麼事的話,我想要不就定在那天,怎麼樣?」

母親的聲音充滿了擔心。她告訴我要再婚時,雖然略微害羞,但聲音非常歡快。等真的要帶再婚對象與兒子見面時,她還是很在意兒子的反應吧。我沉默了,母親似乎更加不安,連忙接著說:「哪天都可以的。」

其實我腦子裡想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

「那你去見她不就好了嗎?」

要是不讓母親他們來,而是我過去,中途就會經過那條街道,還能去智子的公寓。抑或和母親他們見完面,在回家的途中下車也行。

我茫然了,甚至有幾秒忘記是在和母親通電話。

「不好意思啊,小友。我再給你打電話吧,你好好考慮考慮也行。」

母親似乎被不安籠罩,打算掛電話。

「我過去。」我急忙說,張嘴後便壯起了膽,「下周六是吧?我有空。」

「要是你願意過來的話也行……」

「我只知道地址,告訴我怎麼走吧。」

「我們去車站接你。現在家裡正在準備搬家,公寓里亂糟糟的,其實在外面見更好。」

母親問我什麼時候到,我回答說中午前後。

那時,大學的朋友中已經有人有了電腦,能在家裡上網了,可我既沒錢,對那種東西也沒什麼興趣,想知道特快列車的時刻表,只能特意去一趟車站。回來的路上,我在銀座閑逛,買了一把母親應該會喜歡的略顯成熟的扇子,順便也買了一把同花色的男款。然後在簡餐店點了肉排套餐,當我吃完走出店門時,夏季的太陽已經完全落下了。

我沿著行人稀少的空地返回公寓,走到最後一個拐角處時,發現前面漆黑的路上走著一個年輕女子。路邊停著一輛開著車窗的黑色轎車,女子坐上后座,重重地嘆了口氣,倚在靠背上點著了煙。打火機的火光短暫地映出了她的臉,厭煩的眼神、毫無光澤的頭髮,長得不算好看。駕駛席上的男子低聲說了什麼,那女子一臉厭煩地擺了擺手。

「結束後總是一直在耳邊說以前的事。」

車離我特別近的時候,我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明明認識,還用錢買啊。」

「主顧倒是好主顧,可真是太噁心了,我以前就對他……」

男子發動引擎,聲音逐漸遠去。

走在房間外的走廊上時,我發現隔壁的門開著。

「哦,友友。」

田西看起來身心愉悅,叼著煙笑著和我打招呼。

「有點遺憾啊,你要是再早一點到,就能聽到小菖蒲的聲音了。」

她現在應該已經在店裡派來的接送車裡了吧。

「考試已經結束,現在是暑假了,聽到聲音也沒事了吧?」

小菖蒲說的「欠債」或許是騙人的,我心想。一種像捏了熟透了的水果般黏糊糊的焦急湧上了喉嚨。

「這個月沒有錢了。我已經向小菖蒲道歉了,不過她說她會忍耐。」

田西用力吸著煙,目光愉悅地追逐著上升的煙。

我確認了一下在車站記下的特快列車時刻表,算了算車費,想像著一周後的自己,不知不覺,夜深了。關燈側躺在被窩裡時,牆壁那面傳來了笑聲。是電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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