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節

考試一共六天,有三天田西來我屋裡搗亂,另有兩天能透過牆聽到女人的聲音。聲音比上次的確小了不少,可還是能真切地聽出何時是高潮,何時是低潮。總之,考試期間我只有一晚安靜地度過。即便如此,我還是考得不錯,雖然成績還沒公布,但拿學分應該沒有問題。

「聽起來聲音都一樣啊。」

「因為就是同一個人啊。」

那天,我們倆一起乘電車。考完試的第二天,也就是我暑假的第一天,我們在離公寓最近的車站日暮里上車,經過山手線一站抵達目的地鶯谷,全程只花費了兩分鐘。

「你總是點同一個人?」

「對,小菖蒲,不過她真名不叫這個。哎呀,友友,你還知道點名這回事啊。」不知什麼時候,他開始叫我友友。

「這點常識總是有的。」

「我們一會兒要去的地方,看照片就可以點名,你好好選啊。不過照片和實物有時也完全不同。一開門,結果看到一個妖怪。」田西大聲笑著,絲毫不在意其他乘客,還身臨其境般哼唱起《哥斯拉》的主題曲。

我們要去的地方是風月場所。不,不能說是我們,我是被田西硬拉去的。

「田西,要不算了吧,不用道歉什麼的……」

我數次試圖逃跑。田西要帶我去風月場所,是出於打擾我複習考試的歉疚,說是他請客,讓我來個初體驗。

「沒事,沒事。」田西像趕蒼蠅似的揮揮手,「其實啊,我昨天晚上反省過了,在那麼重要的考試期間還給你添亂,真對不住。所以,就讓我請你吧,作為我們相識的一點表示。」

雖然他連續好幾天拿著罐裝啤酒過來,可其實我們一點都不熟。

「可為什麼要去那種地方?」

「昨天半夜公寓里不是有貓在交尾嗎?發出嗚嗚、喵喵的叫聲。我聽了就突發靈感,覺得只有這個才能讓你高興。」

「可是……」

「不用客氣,不用客氣。」

「我不是在客氣,是真的想回去。倒不是我對那種色情場所沒興趣,正相反,我一半的頭腦現在滿是興奮,心臟怦怦跳著,心底好像沸騰了。可我還是不想去。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被田西從公寓里拉出來後,智子的臉就不時閃現在我的腦海里,怎麼也不肯消失。或許這就是我第一次了解所謂的『留戀』。即使是在風月場所,只要和一個女人發生了性關係,我便會毫無根據地認為智子現在一定也在和某個男人干同樣的事。」

田西看了一下表。「啊?已經十二點了啊,漲了一千元。」

「時間不同,價格也不同?」

「是這麼回事。好,到了。」

星期天的正午,月台上舉家出行的人很多。有弓著背並排走的老夫婦,也有背著帆布包的小學生。我們穿過人群,抵達目的地。天氣大好,田西指給我看的通道雖然狹窄,卻很明亮。太陽火辣辣地烤著我低頭走路時露出的脖子。正是太陽最毒的時候,映到白色地面的影子連根根頭髮都清晰可見。

「好,你努力啊。」拐了兩次彎後,田西帶我來到店門口,出人意料地說出這句話。田西從錢包里拿出數張紙幣,塞到我手裡。

「……那你呢?」我以為他會和我一起進去。

「什麼?別擺出那種表情。店裡的人會對你詳細解釋的,沒事,我就在對面的麥當勞等你。」

田中無憂無慮地笑著,推了推我的後背。我就勢推動旋轉門,一個穿著燈籠褲的中年男子經過門口看向這邊,臉上浮現笑容,像是把我當傻瓜。

穿著白襯衫、戴著素色領帶的店員四十歲左右,滿面笑容地向我走來。不知為何,那表情讓我覺得他把我當成傻瓜。我任由他帶領,一言不發來到總服務台,看了五張塑封的照片。有的單手叉腰回眸一笑,有的兩手抱膝,有的歪著頭向前看。「很推薦這個哦。」店員用食指和中指啪地夾出一張照片,可我立刻指向其他照片。我並沒看照片上女子的長相,只是「推薦」這個詞聽起來好像她「身經百戰」,讓我覺得有些厭煩。

「您要是點這個人的話,要等一個半小時呢。」店員說,「這個的話,馬上就可以哦。」

他再次向我推薦那個女子。我搖了搖頭,指向自己選的那位,說:「這個就可以。」我希望盡量拖延與對方見面的時間。

店員告訴我具體的費用,和田西給的金額完全吻合。

「這邊有等候室,廁所在這裡。」

店員帶我來到等候室,那兒有電視和煙灰缸,還零散地擺放著十把摺疊椅。裡面坐著三個男人:一個穿著正裝,年齡和我相仿;一個人到中年,從T恤衫里伸出的胳膊被袖口綳得很緊,曬得黝黑;一個弓著背,像影子一樣苗條。大家都非常有經驗地選擇看不見彼此的角度就座,當我進來時,三人都有些不自然地將目光投向電視。屋裡有煙味,每次呼吸都像將屋裡的三個男人呼出的氣直接吸進去一樣。坐在房間的角落裡,我的下巴變得僵硬,目光一直盯著套著牛仔褲的膝蓋,模糊地回想剛才看到的五張照片,似乎我選的那個女子格外出眾。

二十多分鐘後,店員走了進來,說:「裡面那位請,穿西服的那位。」說完,便將那人帶往別處了。

很久以後,跟田西說這件事時,他說:「大概你選的那個女子真的很值得推薦啊。」正因為她非常受歡迎,才要排隊等一個半小時。可作為店方,不提高顧客的周轉率沒辦法賺錢,所以只好將沒幾個人指定、不太受歡迎的女子推薦給臨時顧客我。田西這樣一解釋,我恍然大悟。

坐在等候室的一角,我腦海里全是智子的影子。我萬萬沒想到,對我來說應該已經無足輕重的智子,竟然通過這樣一種契機再次填滿我的心。智子和一個陌生男子接吻、擁抱的畫面不斷地在腦海里播放,我開始怨恨帶我來這裡的田西。

走上麥當勞的二樓,只見田西優雅地向我揮手。「怎麼樣?不錯吧?」

我沉默著點點頭。

「專業做這個的就是好吧?」

「……嗯。」

我撒了謊,牛仔褲的褲兜里還揣著店員退給我的紙幣。走出等候室時,店員面帶摻雜著疑惑的假笑向我走來,我小聲說我想起還有事,得走了,不敢看他的眼睛。店員半是困惑半是焦躁地向我做出複雜的解釋,我記不清他說了什麼,唯一清楚記得的,是我全身浸滿冰冷的悲哀,心也濕透了。一半是因為智子,一半是因為自己沒出息地想從店裡逃走。最後。店員走進前台側面的門裡,過了一會兒,他走出來,把錢還給我。我沒有聽到他咂舌的聲音,但從他的表情里我似乎現在仍然能聽到。拿了錢,我走出店。

「要吃什麼?不過這回不請你了啊。」

「沒事,不用了。」我到底還是沒和田西說實話。

得知小菖蒲和田西青梅竹馬,是在第二天夜裡。「考試已經結束了,現在找你沒問題了吧?!」田西一邊說著莫名其妙的話一邊走進我的房間。他和以往一樣帶著罐裝啤酒,但這回帶了四罐,其中兩罐是給我的。

「……你說的是真的嗎?」

「是真的,是真的,我是很認真地和你說的。」田西冷靜地說著,將啤酒罐放到嘴邊。我也喝了一小口。「我啊,儘可能不想讓其他男人碰她,所以才叫她來的。這樣,她不也能掙點錢嘛。正所謂一箭雙鵰,對吧?」

兩年前,田西給delivery health打電話,讓對方派個應召女郎過來。對方問他喜好,田西便說了喜歡的體形和容貌。根據田西要求來到他房間的便是小菖蒲。田西一直叫她小菖蒲,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真名,但應該是那個女人。

「一開始我並不知道啊,她又化了妝,但聊天時居然發現我們是同一個地方的,都在長野縣的最北邊,年齡又相同,那時我就想,啊,莫非是……」

戶隱山的山腳下有一個小鎮,小菖蒲和田西就住在那個鎮上,而且住得非常近。父輩關係很好,從他們小時候兩家人就有往來。兩人上的是同一所小學和初中,但高中不同。上高中後,小菖蒲便因為父親工作變動搬了家。從此兩人就沒有聯繫了。

「然後,我便試探著問了一下,沒想到真是這樣。哎呀,真是大吃一驚啊。是吧?因為小菖蒲根本不是那樣的人啊,搞得我也很不好意思,就問她為什麼做那樣的工作。」

於是,她向田西坦白,說是為了還債,才做這樣辛苦的工作,因為做普通的工作掙的錢怎麼也還不起。

「那欠了多少錢啊?」

「剛見面時說是欠了將近一千萬元,現在估計也少不了多少。」

比我胡亂猜的金額要多得多。

「怎麼會欠那麼多……」

「不知道,沒告訴我。」像要蓋住我的聲音一般,田西大聲回答道。接著,他將啤酒一飲而盡,從鼻孔中呼出長長的氣,低下頭。

「哎,如果什麼時候我真的如願以償當上作家,就把她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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