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十二節

火災發生在凌晨,所以待相關報道登在早報上已經是第三天了。

「哎,這不是那家嗎?是吧,小友?」

乙太郎趴在桌上,皺著眉頭看報紙。我意識到自己的手在顫抖。為了不被發覺,我把手緊貼在榻榻米上,一點一點地向桌上的報紙靠近。上面寫著「燒毀」,因火災而死亡的人叫綿貫誠一,五十六歲。

「哎,是那人。你看。就是那個戴方眼鏡、看起來高高在上的人。」

我沒法作答。我很清楚,自己一張嘴,聲音就會發抖。

「火災真厲害啊,居然發生這種事。那人死了啊。奈緒,就是之前我去消毒的那家。有個和紗代很像的女人。就是那兒,火災啊。」

「真的?」奈緒似乎心情不太好,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自從兩天前的夜晚她在房間里揍了我的臉之後,我和奈緒就一次也沒有對視過。

「真的真的,地點和姓名都對。」

早餐基本沒有下咽,我逃也似的拿起書包出了玄關。走在冷風吹拂的路上,我一邊冷靜回想那晚發生的事,一邊傾聽耳朵里反覆播放的那晚的聲音。

多虧防蟻柱幫忙,我才能從地基的縫隙穿過,一口氣爬到了出口。從檢查口飛奔出來後,夜晚的空氣將我全身包圍。我大口大口地喘氣。四處張望,周圍沒有人,也聽不到消防車的警笛聲。肺里還殘留著煙,讓我想吐得厲害。我下巴一使勁,雙手捂住嘴跑了出來。從那座房子和外牆之間的路向右拐,可以看見並排的土松被煙霧籠罩著,輪廓十分模糊。煙是從旁邊的窗戶中冒出來的,至於那窗戶是開著的,還是關著的,我倒是不知道。無法看得那麼清楚。就這樣,我逃出了火災現場。奔跑著穿過煙霧,在飛奔至前院時,我不自覺地環視四周,白色的自行車消失了。

我打開大門,在夜幕下拚命奔跑。我不能回頭看,若是回了頭,就必須出聲,必須向誰報告火災,必須叫消防車,然而,那些我都做不到。這要怪被弄髒的工作服,消防隊員一定會盤問我穿那身衣服在幹什麼之類的。我無法回答,也想不出什麼高明的謊言。就算我找個理由矇混過關,要是和消防隊員交談太久,回家的時候乙太郎和奈緒可能已經起來了。他們要是看到我這身打扮天亮才回家,會什麼都不問嗎?要是問起來,我又得找什麼樣的借口?

快到沿海大道了。在這個小鎮的某處,有一戶人家正在熊熊燃燒,而這裡卻寂靜得那麼不真實,被月亮輕輕擦拭過的水面遠遠地閃耀著白色的光芒。我啪嗒啪嗒衝下去漁港的台階,像要被撕裂一般跪在碼頭的邊緣,雙手扶著地面劇烈嘔吐起來。我想那是因為濃煙和恐懼。但吐在昏暗海面上的穢物中也有我厭惡的酒。在吐了好幾回後,我將手腳收攏到一塊兒站起身來。身體內部在融化,黏糊糊的,消失在嘔吐物混濁的顏色中。還沒有聽到消防車的聲音。

我那時第一次回頭看向那座房子所在的方向。寂靜的夜色中,沒有吸引我視線的東西。天空沒染成紅色,也沒有見到上升的煙。難道只是個小火災?綿貫發現火情後及時滅了火?我是這樣想的,也希望自己能這樣想。我在那個地方待了好幾分鐘,腦中浮現出剛才拖著腳爬上水泥台階去沿海大道的情形。

好像能看到什麼。不是這裡,更往前一點。在跑下這個台階之前。我看到什麼了?

我意識到那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於是停下了腳步。出了那座房子的大門,拚命奔跑、奔跑、奔跑……途中,在我右邊一閃即逝的東西。對,我的確見到了。

那就是——那就是白色的自行車!而在它的旁邊,有一個人影。

我真的見到了嗎?會不會是混亂之中記錯了?可我越是努力回憶,有關那部分的記憶就越鮮明,最後我堅信自己看見過。

她就在通道的人口處。而我正是從那附近跑過的。

一股令人發抖的寒意爬上脊樑,我迅速望向四周。一個人也沒有。我跑到記憶中見過她和自行車的地方,可哪兒都沒有她的身影。

唰!有摩擦的聲音。從哪兒來的?我左顧右盼。周圍沒有人。那剛才的聲音是什麼?我聽過那個聲音。對,在那座房子的前面,我聽到過,就是對乙太郎撒謊說去挨家挨戶找生意,從漁港去那座房子的時候。是剎車聲。是她的白色自行車剎車時發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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