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七節

那天夜裡,那個女子的香味直到我鑽進被窩也沒有消失。

她叫什麼名字?多大了?和那家的男人是什麼關係?我一邊側耳傾聽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一邊毫無意義地胡思亂想。

那天,在乙太郎談合同的時候,那女子一直在廚房。她從冰箱里取出什麼,走向水槽,接著,傳來切東西的輕快聲音,她又出來到壁櫥拿東西。在什麼地方有什麼東西,她似乎瞭然於心。該不會是那男人的妻子吧?!年齡差得太大了。

乙太郎問那男人:「那位是您女兒?」乙太郎半是殷勤地這麼一問。男主人就像聽到令人不悅的問題一樣,緊皺花自的眉毛。他一直沉默,直到最後也沒作答。

乙太郎簡單地解釋完簽合同的事,那男人便在合同上蓋了章。看到上面甚至可以買一輛便宜汽車的金額,他的表情毫無變化,看來相當富裕。清除白蟻的時間定在下周一,我得去學校,怕是再沒機會如此近地見到她了,真遺憾。

第二天是星期天,可乙太郎並不打算去工作。

「簽下大單子,就變得鬆懈了啊。」乙太郎這樣說著,在我們經常去的堤壩上慢悠悠地吸Hi-lite香煙,忙於吞雲吐霧。已經過了晌午,我們已經吃完奈緒做的飯糰,可乙太郎似乎並不想再去挨家敲門了,儘管今天一家也沒檢查。

「像我這樣的人,不受女人歡迎啊。」

「真是三句話不離女人啊。」

「小友啊,女人就是人生啊。」乙太郎啪地張嘴吐出煙來。

「我說大叔,可現在一個女人也沒有啊。」

「我啊,已經過了沒女人不行那個階段了,所以才這麼偷懶。不受歡迎也沒什麼。」

我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決定將心裡一直想的事告訴乙太郎。「要不我去敲別人家門試試看?」為了不讓乙太郎拒絕,我從堤壩的水泥地上站起身,面對著他。

「哎?什麼?你也想干這行?」

「嗯,想試試看。沒準不少人會同意讓我們檢查呢。不好嗎?」

為了能更清楚地看到我全身,乙太郎挺直了上身。

「不是……也有可能行啊,嗯,沒準能行。」

就像孩子找到新玩具一樣,我裹著工作服的肩膀開始顫抖不已。

「你要是不反感,那就試試看吧。你看,你長著這張臉,顧客對你肯定比對我能放鬆警惕。『我是來免費檢查的。』『好,請進吧。』就這種感覺,沒準很多人會讓你檢查呢。」

「是嗎?」乙太郎居然如此輕易就同意了,在高興的同時,我也覺得有些內疚。「那我去試試看?」

去挨家拜訪其實是個彌天大謊。

「行行,去吧,快去吧。」

其實,我只是想去那個姓綿貫的人家附近看看而已。在他家附近轉悠轉悠,或許會看到那個人的身影。

「叔叔,你就在這兒休息吧。要是哪家同意檢查了,我就馬上回來。」

「真的假的?我休息行嗎?了不起啊,已經成為大人物了。」

「說得好像你一直都在工作似的。」為了不讓心裡的內疚曝光,我用輕快幽默的口吻說,「我走了。」

我離開漁港,沿著海濱大道的右邊走。乙太郎一定會關注我的行動,所以我盡量慢慢走,做出仔細觀察民宅的模樣。終於走到第一個丁字路口了,空出一段像是躊躇猶豫的時間後,我拐進小巷。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火速趕往目的地。

昨天,那女子差不多就是在這個時間到這座房子的。一直都是這樣。在午後的這個時間,她經過沿海大道到這裡來。也不是,她之前是不是來這座房子我也不清楚。也可能只有昨天是這樣,可不知為什麼,我很確信。

我從門縫向裡面看,沒有白色的自行車。我既沮喪又興奮。那女子還沒來,但這也同時意味著有可能來。到離這座房子稍遠的地方等吧,總不能一直在門前站著。我四處張望,看有沒有合適的藏身之處,回頭望向剛才走過的道路時,聽到了什麼東西摩擦的聲音。

在不到十米遠的地方,我看到了自行車的前輪,接著聽到剎車的聲音。那人穿著淡藍色長袖襯衫,跨在自行車看著我。她穿著拖鞋,左腳撐在地上,右腳踏在腳踏板上。從奶油色的裙子下擺處,可以完整地看見她的右膝。我與她四目相對,她和昨天—樣,歪著頭。用有些耀眼的目光看著我。

我一直保持著回頭的姿勢,喉嚨像被封了蓋一樣,停止呼吸。

那女子下了自行車。裙擺隨著她右腿慢悠悠的動作緩緩落下。

「昨天的事?」她這樣一問,我腦中頓時響起了猶如白噪音的聲響,肺部好像抬高了,呼吸困難,我無法機智應對。

「……昨天的事?」

我像白痴一樣重複了她的話。她有些困惑。接著,雙唇露出薄薄的縫隙,微笑道:「我以為你來是因為昨天白蟻消毒的事呢。」

「啊,不是。」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後,我立刻後悔了。明明要找到站在這裡的合適理由,我卻說和昨天的事沒關係,這可怎麼辦啊。

「在附近……」我信口瞎說,「去別人家檢查,正準備回到工作車裡……昨天在這裡發現了白蟻,有點擔心……就過來看看。」

編造的謊言暖昧至極,不知是不是那種含混不清起了作用。

「這麼年輕就如此努力啊。」她對我的話深信不疑,抬頭越過我的肩膀望向屋內,「這房子受白蟻侵害很嚴重吧?真是完全沒發現。」

「這房子」的說法讓人覺得她跟這裡很有距離感。

「明天來消毒,是吧?」

「對,上午十點。」

「你也過來嗎?」

「不,我明天得上學。」

「那就是昨天的……」

「乙太郎……只有橋塬先生一人。」

「是嗎。」她垂下睫毛,點了點頭,然後又馬上抬起頭審視我的臉。「……上學?」

「嗯,我在上高中。」

「我以為你已經步入社會了呢。」

「我是兼職,只在周末做。」

風緩緩地吹過,她用指尖按了按頭髮。她一副傾聽者的模樣。透過按頭髮的右手內側,可以看到白皙的耳朵。

「十點的話,綿貫先生有工作,不在家,但那時我還在。我或許能一直在消毒現場。」

「是嗎?」

「請替我問候昨天那位。」她的表情告訴我,最後這句客套話是為了結束我們之間的談話。我戀戀不合地點頭,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擋住了她的去路。

「不好意思。」我再次低頭,閃到一旁。她推著自行車走到近前,沒有按門禁電話,而是熟練地開門,推著自行車進去了。

玄關的門鈴響了,她簡短地說了什麼。應該是自己的名字吧,像是故意壓低聲音,我什麼都聽不清。我悄悄地從門柱後面出來,往裡面張望。門從裡面打開了,像是她父親的那個男人出現了。女子進玄關時,男人的右手自然地搭在她的肩上,將她摟住,那動作並不只是單純的親切,這就連十七歲的我也懂得。像抓住擁有之物一般,男人的手指緊緊地抓在女子的右肩上。

門咚的一聲關上了,兩個人的身影消失了。

我回到漁港,簡單地彙報說沒人讓我檢查。乙太郎咧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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