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滿床笏 第四百一十章 功賊(四 上)

一件件緊急軍報從各個方向抄遞過來,刺激得程名振形銷骨立。在亂世當中,他都沒送走過這麼多好兄弟。如今亂世終於露出了結束跡象,伍天錫,雄闊海等人卻走了,走得如此倉促。連告別的機會都沒留下。

看到程名振已經快支持不住了。王二毛主動接管了日常軍務,督促著洺州營冒雨向上党進發。劉黑闥這次起兵的勢頭如此之大,恐怕與河北只有一山之隔的上黨也不安寧。將士們的家眷都安置在那裡,如果受到波及的話,難免會動搖軍心。

與前方軍報送來的同時,朝廷的軍令也不斷往洺州營送。催促程、王二毛加緊趕路速度,務必在劉黑闥發起下一輪波攻勢之前,趕到趙郡,牽制其一部分兵力。

「胸襟氣度不亞於竇建德,而剛毅果決尤勝之!」在給前方的軍令中,李淵憂心忡忡地提醒。以免眾將領被自己催得太急了,不小心落入劉黑闥的陷阱。關於李世籍和羅藝兩個先後遭到埋伏的原因,朝廷已經通過特別渠道查得明明白白。河北各地都有刁民與劉黑闥勾結,官軍一旦入境,所有行動都會在第一時間落入劉黑闥眼裡。

對此,李淵沒有明白下令,將領們應該怎樣做才能保證自己的動向不被劉黑闥掌握。但字裡行間,殺氣呼之欲出。看到這些,程名振更為氣結,只好想盡一切手段加快行軍速度,爭取在自己力所能及範圍之內,避免更大的災難。

然而,當他走到上黨郡與西河郡交界處的銅碮縣時候,一個更令人恐怖的消息傳來了。劉黑闥起兵之時,自己的娘親和妻子竟然不在上黨,而是跟著幾個思鄉心切,的故舊結伴去了河北。平恩城破之後,就再沒返回任何消息。

「你在哪聽說的這種混話!」唯恐程名振受不了這一連串的打擊,王二毛伸手抓住報信的老兵,大聲喝問。「誰,誰讓你送信來的。如果亂了軍心,一切唯你是問!」

「是,是!」那名老兵被他抓得喘不過氣來,拚命蹬手蹬腳,「是,是彩霞姑,姑娘讓我來的。她,她已經派人潛入河北打探具體情況了。說,說如果能遇到教,教頭,務,務必請他不要著急!」

「嗨,你這笨蛋!」王二毛將老兵重重地摜在了地上。能把程名振稱為教頭的人,都是當年巨鹿澤的老兄弟,他再著急,也不能下死手。「你就不會打聽清楚了再來。蓮嫂呢,她怎麼不攔著!」

「是老太太自己提出要去的。」老兵在地上打了個滾,滿臉惶恐。「誰也攔不住。七當家沒辦法,只好收拾兵刃跟著去了。彩霞姑娘剛生完孩子,沒法動身,否則也得跟著。她,她說,請教頭先別著急。那邊的路,沒人比七當家熟!」

「嗨!」王二毛和張瑾等人急得直措手,恨不得立刻飛躍太行山,把杜鵑和程母救回來。程名振在經過了最初的慌亂後,卻表現得比大夥都要鎮定,沉吟了片刻,低聲追問道:「劉黑闥的人沒過山吧。其他人的家眷怎麼樣,受到驚擾沒有!」

「還,還好!」報信的老兵想了想,重重點頭。「禍事一起,彩霞姑娘就召集咱們這些退役的老兵,把可以過山的小路都監視起來了。目前劉武周的人還沒有過山。其他弟兄,其他弟兄的家眷,大多都沒受到波及。但,但有幾十戶家裡有老人的,之前也偷偷跑回去看鄉親了!」

「沒你的事了。你下去領十吊錢,好好休息一下吧。注意別亂傳!張瑾,你給他找一匹馬,讓他在馬背上睡覺!」程名振擺了擺手,沉聲命令。

「是,屬下知道軍令!」老兵向程名振施了個禮,跟著張瑾退走。

過山,去了平恩,急著返鄉看看!目送老兵的背影隱沒在人群中,程名振再也支撐不住,牙齒開始上下打顫。娘親思鄉心切,這點他非常清楚。印象里,自從岳丈杜疤瘌和郝五叔兩人出家當居士那天起,娘親就一直跟他和杜鵑兩個念叨,說希望有生之年能再回平恩看看,爭取葬在程家祖墳里。

當初他們二人誰也不知道河北什麼時候能被大唐攻下,所以只能好言安慰,答應待官軍光復平恩後,立刻帶老人回去看看。誰料老人家心裡的鄉情這麼濃,居然不等自己從長安返回,就匆匆忙忙趕過去了。

如今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杜鵑手中那把刀了。如果見機得早,憑著她的武藝,也許能替她自己和娘親殺出一條血路來。可其中希望是那樣的渺茫,就像眼前的連綿雨幕一楊,誰也看不清後邊的路在哪裡?

「教頭,又有人送信過來了!」突然間,前方響起了親兵的呼喊。

程名振打起精神,強壓住心中恐慌,低聲命令,「帶過來,別大聲嚷嚷!」

親兵領命而去,片刻後,架過一個從泥漿里撈出來的人。見到程名振,此人立刻撲通一聲跌倒在地,帶著哭腔喊道:「教頭,教頭。你可回來了。表,表小姐剛剛被救回來。身受重傷!」

「表小姐!」程名振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表妹朱杏花。「他男人呢,跟沒跟著一道回來!」

「不,不清楚!」來人輕輕搖頭,然後喘息著說道:「彩,彩霞姑娘,派,派了輛馬車,把她給你送了過來。具,具體,消息您得問表小姐。她,她馬上就到!」

「咔嚓!」一道閃電照亮黑沉沉的天空。周二公子是平恩縣令,有這沒良心的傢伙在,能有任何好事發生么?

見程名振臉色蒼白得可怕,王二毛上前拉了他一把,低聲勸慰:「你先別著急,鵑子的武藝不比咱們兩個差。等閑三五個人,根本奈何不了她!」

「是啊,七當家可是馬背上的長大的,等閑人根本不放在眼裡!」張瑾等人心裡直敲小鼓,卻強笑著開解程名振。為將者乃三軍之膽,如果此刻程名振失去了方寸,接下來的仗,不用打,結果也可想而知了。

程名振猶豫了一下,輕輕搖頭。「鵑子應該不會有事。劉黑闥的主力在南,平恩方向沒什麼大將。況且別人都知道她是我的妻子,無論念不念昔日的同僚情分,為了跟我討價還價,也不該太難為她!」

話雖說得肯定,他卻制止不了自家的頭皮一陣陣發乍。又帶領隊伍走了幾百步,嘆了口氣,扭頭對王二毛吩咐,「你幫我帶著弟兄們,咱們今晚到甲水城內駐紮。我騎著馬先走一步,也許能接上小杏花!」

「呃……」王二毛伸手攔了一把,想告訴程名振自己目前的身份是押糧官,不能再像從前一樣插手洺州營的軍務。但沒攔住,只好眼巴巴地看著程名振和幾名貼身護衛的背影,飛快地消失在茫茫雨幕之後。

聽著馬蹄聲去遠了,王飛向前湊了湊,用討好般的語氣跟王二毛商量道:「二哥,七當家她不會有事吧!她武藝那麼好,平素又積德行善……」

「閉上你的臭嘴!」一股無名邪火湧上王二毛心頭,狠狠瞪了王飛一眼,他大聲喝罵。「鵑子姐當年一個人,就能收拾教頭跟我兩個。只要她不顧一切往外沖,劉黑闥帳下,誰能攔得住她?」

「對,杞人憂天。誰有那本事攔住七當家?!」張瑾也湊上去,提心弔膽地補充了一句。玉羅剎的名號不是白叫的,想當年在巨鹿澤中,除了她師傅郝老刀外,幾乎沒人堪稱敵手。雖然她不舞刀弄槍好多年了,可……

大夥一邊互相打著氣,一邊督促隊伍加快速度。白茫茫的雨幕里,一條泥濘的道路從西指向東,每一個腳印都承載著一個熱切地希望。每一個腳印都被雨水攪成泥漿,慢慢塗抹得乾乾淨淨。

程名振沿著官道策馬疾馳。胯下的楓露紫非常神駿,彷彿知曉主人的心思,自打邁開步子,三十餘里速度就沒下降過。就在人和馬都精疲力竭的當口,遠處的雨幕下,終於露出了一角青灰色的馬車。程名振心裡猛然一哆嗦,強打著精神迎上前。車轅上的漢子抹了把臉,認出馬背上的人影,奮力拉住車閘,然後一個翻滾撲了下來。

「教頭,表小姐在這!」馬車後,幾名護送的漢子也跳下坐騎,沖著程名振大聲彙報。

「教頭……」沒等膝蓋落地,趕車的漢子已經哭出了聲音。「你可回來了,表小姐……」

「別啰嗦!」程名振跳下馬背,一把扯起趕車的漢子,「表小姐怎麼樣?有七當家和我娘的消息了么?」

「表,表小姐在車裡!你,你問她!我不,不知道!」漢子抹了把臉上的泥水,哆哆嗦嗦回應。天冷,雨急,他的臉色被凍得蒼白,上下嘴唇也全然沒有半分血色。

程名振無心思再管他死活,鬆開手,上前一把扯下車簾。十幾名護送馬車的莊戶也圍上前,跳下坐騎,誰也不敢說話,眼巴巴看著程名振將昏睡中的朱杏花給拎了起來。

小杏花的模樣比剛剛來程家投靠時還要憔悴,一雙緊閉的眼睛深深地陷入了眼眶內,眼瞼青黑,臉色蠟黃,氣息奄奄。

「杏花,杏花!」程名振將小杏花橫在自己腿上,伸開被雨水濕透的衣袖,用力在對方額頭上擦拭。「你趕緊醒醒,別睡了。我在這兒,你嫂子和妗子怎麼樣了,你趕緊告訴我!」

朱杏花額頭本來已經沒了血色,被他用力擦拭了幾下,漸漸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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