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快哉風 第三百五十五章 賭局(五 下)

第二天早朝,李淵未經廷議就直接下旨,以「身處亂世,不失赤子之心」為由,封新投靠大唐的竇建德麾下悍將程名振為洺州大總管、三品懷化將軍、遼西縣開國伯,賜食邑五百戶。

這可是罕見的厚賞。且不說大總管這個職位權利有多重,光是開國縣伯這個封爵,就足以令很多人紅了眼睛。

沒等一干臣僚來得及勸阻,李淵接二連三下了另外幾道聖旨。先是命得勝歸來的秦王世民火速趕往弘農,接替太子建成監視瓦崗軍和洛陽軍的動向。然後命令老僕射裴寂回京述職,空出來的河東撫慰大使之職轉由太子建成兼任。

比起這後續一連串動作,程名振無功而受後賞的事情就不值得大夥關注了。畢竟他一個新歸附的外臣,即便再受寵也不會給朝中諸公帶來威脅。而秦王、太子和右僕射三人之間的職位輪替,則意味著朝中各派系的實力對比又產生了新的變化,不由得大夥不小心應對。

聖旨送到了遼東,老僕射裴寂也大吃一驚。他先前極力向朝廷舉薦程名振,可以說沒包含半點兒私心。可李淵這道聖旨一下,這半年來他在河東的一切安排,就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了。

然而聖旨已經到了上黨。再讓李淵改變主意已經完全沒有可能。況且上黨郡距離京師的路程要比弘農郡遠得多,按時日推算,此刻太子建成早已跟秦王世民兩個交接了防務,說不定已經過了黃河。

秦王剛剛立下蕩平西楚的大功。太子在東線卻毫無建樹。待其到達河東後,肯定會急著從劉武周身上撈取聲望。而自己的安排卻是,藉助程名振和王君廓這兩員勇將的輔佐,將劉武周的力量一點點壓回定襄去。這種徐徐推進,求穩而不求快的戰略與太子殿下急於求成的心思顯然不符,待其接手河東防務之後,肯定要改弦易轍。

「李老嫗啊,李老嫗,這回我可被你害慘了!」送走傳旨的欽差,裴寂在中軍帳內恨恨地手拍桌案。

可以預見,在不久的將來,一個「懸師在外,久而無功」的指責就會落於自己頭上。即便太子建成打了勝仗,人們也不會念及自己這大半年來辛辛苦苦奠定的基礎,反而會認為自己這個撫慰大使手握重兵卻毫無進取之心。而對於秦王和他的支持者來說,自己將已經搭好的架子交給建成,則等於再度向太子遞交了一份投名狀。連同先前陷害劉文靜的大仇加在一起,早晚要連本帶利償還!

剎那間,裴寂彷彿看見大唐皇帝李淵躲在軍帳的陰影里,「嘿嘿嘿」沖自己傻笑。笑容之中,充滿了陰謀得逞的快意。他堅信,以李淵的老辣,不會看不出這番調度所帶來的附加後果。說不定,正是看清楚了聖旨背後的附加效果,李淵才執意要這麼干。他是想給自己和程名振、王君廓等人頭上都烙一個「太子系」的印簽,藉此平衡秦王的勢力。

可那也得太子殿下肯努力才行啊。一頭綿羊身後放十隻老虎,五頭狐狸,它也不會具備老虎的勇氣和狐狸的智慧。而一頭豹子身後,哪怕領著一群青狼,配合起來,照樣能把被老虎和狐狸重重保護下的綿羊撕得粉身碎骨。弄不好,狐狸和老虎自己都得把命搭進去!

思前想後,裴寂覺得自己還是離這個「帝王家事」大漩渦遠一些為妙。前段時間出手陷害劉文靜是身不由己。如今自己遠離京師千里之外,李淵再想逼著自己站隊,就沒那麼容易得逞了。

想到這,他收起怒火,沖著帳外喊道:「去個人,把新晉的程縣伯給我請來。就說老夫有要事需跟他商議!」

侍衛們剛才見裴寂發起了無名火,正怕不小心被烤焦。此刻聽聞裴寂有了新目標,趕緊答應一聲,匆匆忙忙地跑遠了。

不一會兒,程名振滿頭大汗地跑來。顧不上將呼吸調均勻,給裴寂施了個晚輩之禮,氣喘吁吁問道:「大人,您找我?」

「嗯,我幾句話跟你說。你上前來。外邊誰當值,把人都給我拉遠點兒。五十步內,不準有人經過!」破天荒地,裴寂沒有跟程明振客氣,轉過身子受了對方一禮,然後沖著帳外吼道。

侍衛統領伸了下舌頭,趕緊帶著弟兄們到五十步外警戒。聽著外邊的腳步聲都走遠了,裴寂嘆了口氣,低聲問道:「聖旨你都接到了吧。說說,什麼感覺?」

「晚輩,晚輩受寵若驚!」程名振咧了下嘴,再度向裴寂拱手,「大人舉薦之德,晚輩終生不敢忘!」

「客氣的話就少說些吧。老夫不在乎這個,你自己也不是擅長逢迎之人!」裴寂甩了下衣袖,大步走回帥案之後。

程名振臉色一紅,趕緊笑著解釋。「晚輩,晚輩絕對是真心的。晚輩沒想到,剛剛投奔大唐就能被封開國縣伯。晚輩也不知道,該如何向大人表達謝意!」

這幾句話出自肺腑,聽起來絲毫沒有作偽成分。的確,洺州營上下誰都沒想到,唐帝李淵會對程名振如此重視。按大唐目前的制度,大總管擁有開府建衙的權力,並且可以截留當地稅收用於武備。這等於原封不動保留了洺州營的一切。同時,開國縣伯這個封爵,也等於一步將程名振推進了新興豪門行列。不但其本人可以享受很多特權,而且其後輩還可以降級世襲,福蔭子孫。

「那你準備如何向朝廷和老夫致謝呢?」裴寂今天的語鋒突然變得非常犀利,釘住程名振的話頭繼續逼問。

「末將,末將還沒想清楚。」程名振猜不透裴寂的意思,猶豫了片刻,索性決定實話實說。

「那你可知道老夫為什麼要親自去巨鹿澤說服你?」裴寂抬起眼睛,笑著盯住程名振。

程名振被看得有些發毛,不清楚裴寂今天到底想幹什麼?如果老僕射想索取回報,為什麼不暗示得更明白一點兒。自己不是那種拿了好處就不認賬的人,就憑老僕射四處調撥物資支持洺州營老幼安頓這份義舉,自己也不會拒絕他。

「還記得老夫跟你說過的話么?」見程名振默不作聲,裴寂繼續追問。

「前輩,前輩當日曾經說過,志在掃平戰亂,重建太平。藉此也建立不世功業。」程名振想了想,鄭重回應。

「記性不錯!」裴寂笑著點頭。「那正是老夫入巨鹿澤勸你歸唐的目的。老夫為此也受到了陛下的嘉獎。但你覺得,老夫的目的完全達到了么?」

「沒有!」程名振不大適應裴寂這種說話方式,想了想,猶豫著補充,「但也可以說,達到了一部分。巨鹿澤水道盡入大唐之手,老大人回京師後,在陛下身邊,隨時可以調遣兵馬,直搗永年!」

「你很聰明!」裴寂繼續點頭。「你放心,老夫今晚叫你來,不是為了培植黨羽。老夫已經位極人臣,只要陛下還在,老夫這輩子的榮華富貴便能保證。黨羽多了,反倒是累贅!」

程名振心裡悄悄鬆了口氣。初來乍到,他可不想這麼早捲入大唐的官場爭鬥當中。「大人一心為國,陛下心裡想必也清楚。晚輩能有機會聆聽前輩的教誨,是今生之福!」

「廢話!」裴寂不願意聽這些馬屁言語。「你是武將,不是佞臣。萬不可總說這些奉承話。須知,人彎腰彎得久了,很容易變成駝背!」

「謝前輩指點!」程名振收起笑容,正色回應。

「算不上指點。其實我自己也做不到!」裴寂笑著搖頭。「老夫就要回京師了,但心裡很是不甘。老夫招降你、王德仁和王軍廓,本想藉助你們三人的力量,再加上我大唐在河東原有將領,給劉武周脖子上套一條上吊的繩索。可繩子才準備好,還沒等拋出去,老夫就得離開了!」

「前輩何不將謀劃交代給太子殿下知曉?」程名振想了想,低聲勸告。

「你認為,太子會遵從老夫的安排么?」裴寂看了他一眼,笑著反問。

「晚輩初來乍到……」程名振抹了抹自家後腦勺,訕訕地提醒。他發現,裴寂這個人其實很好相處。既然沒有對方心機深,還不如直接敞開窗戶說亮話。

「是啊,你初來乍到!」裴寂笑著嘆氣。承認自己問得過於草率,「太子比老夫年青,自然不像老夫這麼有耐心。況且,太子身後還有一個武功蓋世的秦王殿下!」

「前輩是說太子會貿然向北發起進攻?」程名振心裡一驚,結結巴巴地追問。「那可怎麼行?前輩的所有努力不是付之東流了么?」

「是啊!付之東流了!」裴寂長長地嘆了口氣,心中好生不甘。

「前輩何不跟陛下說明?」一句奉勸的話衝口而出。說完了,程名振才意識到自己今天有些過於魯莽。以裴寂在官場上的閱歷,何須自己來提醒。他不向李淵直諫,肯定是意識到了說也白說,根本無法改變李淵的決斷。

「知道了?」看見程名振的訕笑,裴寂歪著頭問。

「知道了。晚輩能做些什麼?大人儘管吩咐!只要力所能及,決不敢推辭!」一瞬間,程名振理解了裴寂心裡的不甘與無奈,主動向對方許諾。

很滿意程名振的表現,裴寂輕輕點頭。「老夫叫你來,就是為了此事。!」說著話,蹲身從書案下取出一卷黃絹,親手交到了程名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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