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快哉風 第三百五十二章 賭局(四 上)

「大唐天子李淵到底是怎樣一個人?」聽完王德仁磕磕絆絆的複述,裴寂臉上不由浮現了一絲苦笑。

「末,末將無能,請,請大人責,責罰!」王德仁努力看著裴寂的臉,試圖從笑容中找出些生氣或者失望的端倪來。但是,他卻除了無奈之外,根本無法發現其他任何暗示。

「好了,你一路辛苦,下去休息吧!」裴寂笑著搖了搖頭,然後揮手命令王德仁退下。

「末,末將……」王德仁澀然看了裴寂一眼,然後倒退著往外走,「末將遵命!」

看見他那副誠惶誠恐的模樣,裴寂忍不住又是一陣苦笑。笑夠了,嘆了口氣,低聲道:「你做得很好,我會在給陛下的奏章中替你請功,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老夫自會安排!」

「是!」王德仁終於鬆了口氣,擦著汗走遠。歸順大唐之後的第一件事,就讓自己給辦砸了。這此後的日子可怎麼混啊?可那也不能怪自己沒本事,程名振那小子是有名的九頭蛟,想在他身上佔便宜,能那麼容易么?

望著他趔趔趄趄的身影,陳良誠忍不住微微冷笑,「什麼東西,根本就是爛泥扶不上牆!」

「四郎此言差矣!」裴寂的思緒立刻被陳良誠打斷,搖了搖頭,喊著對方的小名糾正,「爛泥也有爛泥的用場。自古為將帥者,要懂得用人之長,避人之短。若是一味的苛責求全,反而會令屬下生疏離之意!」

「世叔教訓的極是,小子莽撞了!」陳良誠正色受教,沖著裴寂深深俯首。

「不用這麼多禮。你閱歷少,自然不懂得這些。老夫這段時間閑,可以慢慢說給你聽。」裴寂抬了抬手,示意陳良誠將身體坐正。「如果換了你去,聽到程名振說他手中還有上萬精兵,千頃良田,你當如何與他相處?」

「晚輩肯定當面拆穿他的謊言!」陳良誠想都不想,直接回答。最近一段時間,他跟裴寂之間的關係又加深了半步。出於對晚輩的愛護,裴寂經常指導陳良誠一些為將和為官的道理,並將自己的一個本家侄女許給了陳良誠做妻子。出於對長輩的尊敬,陳良誠也毫不隱瞞自己的內心真實想法。

「看!」裴寂笑著擺手,「這就是你的短處所在!眼下咱們的目的是招降程名振,而不是把他逼到別人那邊去。展示實力,以求更高的待遇,這是人之常情。何必非要拆穿他!況且他展示出來的實力越強,日後需要承擔的責任越重。用得好了,便是插在竇建德心窩的一把尖刀……」

「世叔所言有理!」陳良誠忍不住擊掌讚歎。比起裴寂這種宦海沉浮了多年的老江湖,自己簡直笨得像個白痴一般。怪不得裴大人能成為大唐第一權臣,而自己卻只能窩在一個山溝溝中喝風飲露。

「讓王德仁去。程名振玩什麼花樣他都看不出來,相當於以棉花擋重拳,過後鬱悶的不會是咱們!」裴寂笑了笑,繼續解釋道。

「那姓程的如果知道世叔算準了他的所作所為,一定會後悔得睡不著覺」陳良誠點點頭,由衷地表示讚歎。

「那倒是不至於。程名振能縱橫河北這麼多年,自有他的過人之處。」裴寂輕輕搖頭,不肯接受陳良誠的恭維。「這小子,有意思,非常地有意思,呵呵……,四郎,日後有機會,你要多多向他請教!」

「謹遵世叔之命!」陳良誠沒口子答應,內心深處卻有些不以為然。不過是個坐地分贓的強盜頭子而已,還能有什麼真本事?也就是現在大唐急於一統天下,才對這些賊子高看一眼。如果是太平時代,皇上早就派大軍將巨鹿澤直接給踏了。

裴寂能猜到陳良誠心裡的想法,卻不想直接點破。年青人有傲氣,有闖勁兒是優點。要是都像某些人那般心機深沉就沒意思了。況且人的心機也多是建立在他的閱歷之上的,不管是誰,經歷了很多次出賣與背叛之後,想必也會慢慢變得狡詐一些吧。

想到這兒,他又微微一笑,沖著陳良誠低聲吩咐,「你仔細琢磨琢磨王德仁今天的彙報,其中有很多有趣的東西。順便準備一下,過幾天,咱們兩個親自去巨鹿澤走一趟!」

「世叔要親自去?」陳良誠兩眼瞪得老大。即便收降王君廓,也沒見裴寂親自出馬。那可是大唐的尚書僕射,相當於大丞相的顯職。居然要親自去說降一個落了難的草頭王?姓程的何德何能,居然能撈到這麼大的面子?

「嗯,我親自去一趟,你也跟著。你不是與程名振再濡水河畔交過手么,這回跟我親自去看一看這位打敗柴大將軍的人!」裴寂輕輕點頭,言談間對程名振好生推崇。

陳良誠不敢反對,猶豫了片刻,低聲問道:「要不要,要不要通知博陵大總管,我是說李將軍。讓他陳重兵於巨鹿澤北岸。也省得程賊不識好歹!」

「那不成了逼人家投降了么?強扭的瓜不甜。況且巨鹿澤是個大水窪子,不熟悉道路,博陵精銳也一樣沒用!」裴寂笑了笑,輕輕搖頭。「下去準備吧,咱們後天一早就出發!」

「是!」陳良誠又給裴寂施了個禮,轉身告退。

望著年青人挺拔的身影,裴寂笑著搖頭。陳良誠太年青了,年青的像張剛出籠的白紙一般。自己必須多給他歷練機會,否則,風雲變幻的官場很容易將他給吞沒。想到程名振將王德仁問住的哪句話。裴寂又好生感慨。大唐天子李淵是個什麼樣的人?怎麼來說呢?事實上,裴寂自己也沒弄清楚。貪財、好色、耳根子軟、尚且護短,這些致命的缺點李淵身上好像一樣都不少。比起那些傳說中的聖明天子,李老嫗就是個俗人,庸人,外加不會處理骨肉親情笨蛋、蠢貨。

一個俗人而已,沒什麼與眾不同。裴寂捏起一個茶盞,寂寞地笑了笑。很無奈,也很無力。就在他忙著招降王君廓、程名振等人這段時間,老糊塗李淵不知道又聽了哪位妃子的枕邊風,居然又啟用了秦王世民去征討西楚。而秦王世民也的確爭氣,汲取了上次輕敵兵敗的教訓,一步步穩紮穩打,非但盡數收復了失地,還逼得薛家將被俘的大唐名將劉弘基給禮送了回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隴西的戰事快要結束了。薛舉死後,西楚已經失去能夠鎮得住全局的主心骨。這回送還劉弘基,等於明確地向大唐乞憐。秦王世民只要把握住機會,威逼利誘,想必就在最近一兩個月之內,西楚國君臣將舉國歸順大唐。

而掃平了西楚之後,隴右的李軌也就獨木難支。在大唐和薛家降軍的兩面夾擊之下,覆亡且在旦夕之間。隴右一旦平定,大唐背後的威脅就徹底解除。屆時,秦王世民挾大勝之功,必然會提出經略河東、河北的請求。而李淵如果再稍一耳軟,河東各地就要納入秦王的勢力範圍。此後,秦王的實力更勝從前,已故老長史陳演壽和自己先前的一番努力,全部付之東流。

以秦王的秉性,羽翼重新長起來之後,他會放棄對太子之位的窺探么?裴寂心裡清楚地知道答案!偏偏自己前一段時間被李老嫗逼得,非要跟秦王殿下作對!偏偏李老嫗那廝,才好了傷疤,立刻就忘了疼。

然而,裴寂知道自己並不真的怪罪李淵。至親不過父子,李淵不過是拿三個親生兒子很無奈的老父親之一而已。能暫時出手打壓秦王的勢力,已經是他為了回報陳演壽臨終諫言所作出的極限。隨著陳演壽的身影漸漸在記憶中去遠,李淵重新沉寂於父慈子孝,兄恭弟友的假象之中也就順理成章。

這就是李老嫗,大唐天子李老嫗。沒有多少帝王氣質,卻具備凡夫俗子身上所有的缺點,並且很難糾正。但這樣的李老嫗偏偏就能折服那麼多人,讓那麼多良臣勇將無怨無悔地替他李家賣命。

半個月後,大唐右僕射裴寂來到了巨鹿澤北岸。為了不引發澤地內眾豪傑的誤解,他刻意拒絕了博陵軍的護送,只是帶著陳良誠和另外五名護衛,輕裝簡從在湖畔等待對方前來盤問。

澤地內的反應速度很快,根本不像王德仁事先鋪墊的那樣需要等上小半日時間。大約在一刻鐘後,蘆葦盪里鑽出了十幾艘小舟,每艘小舟上站著五名士卒,或持包了鐵頭的竹篙,或彎強弓,團團地圍成了個半圓型。

「老夫乃是大唐右僕射裴寂,特地來拜會程名振將軍!」裴寂分開試圖保護自己的眾人,信步上前自我介紹。

「大人請上船!非常時期,不得不多加戒備,怠慢之處,還請老大人包涵!」一位看上去非常年青,但眉宇間寫滿了滄桑的壯漢在船頭抱拳,向裴寂回了個平揖。

「他們幾個是我的貼身侍衛。這位早前曾經與程將軍有過一面之緣的陳良誠將軍!」裴寂站著原地不動,笑呵呵地介紹自己的隨從。

「在下王薔,乃巨鹿澤中的一名都尉!」來者臉上的笑容依舊,動作之間表現出來的禮貌也是依舊。「船小,每艘最多只能坐五個人,還得把撐篙的人也算上。老大人如果不嫌棄,可以再帶兩名侍衛到我這艘船上。其他三名兄弟,坐在緊鄰您的第二艘船上!」

如此不卑不亢的姿態,讓陳良誠等人心裡很不痛快,卻博得了裴寂的幾分讚賞。「很好,老夫就有勞王將軍了!」笑著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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