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快哉風 第三百四十九章 賭局(二 下)

李淵回到京師的第四天,長安縣令張夢准收到一張奇怪的狀子。狀子的遞交者名叫胡老四,是個店鋪的幫閑。他控告自己妹妹的夫主,大唐尚書左僕射、秦王府長史劉文靜在閉門思過期間行止狂悖,私養甲士,並勾結巫師神婆詛咒大唐皇帝。

如果放在平日,這等刁奴誣告主人的案子,張夢准看都懶得看,直接把告狀的人暴打三百脊杖,充軍邊塞就是。但這幾天官場上風雲奇詭,很多人都感覺到有大事要發生。以張夢准一個大唐第一縣令的腦袋,絕對擋不住某些人的含忿一擊。因此接到狀子後他不敢怠慢,立刻命人把告狀者收監,自己親手捧了狀紙,駕馬車送到了上司竇威手中。

京兆尹竇威接到狀紙,也嚇了一大跳。知道自己今天接到了個燙手的火炭,立刻不入皇宮,請李淵重瞳御覽。李淵剛剛散了早朝,看罷狀紙大怒,先命人將欺主刁奴拖出去打死。隨後命武士將劉文靜抓獲,抄家。將案子交給宋國公蕭瑀、右僕射裴寂、太子府詹事李綱三人共同審理。蕭瑀為人聰明,一看就知道此案牽扯重大。李綱為人方正,也雖然受了太子建成的暗示,也不願意將劉文靜屈打成招。裴寂素來是個老好人,不喜歡傾軋同僚。因此三人商量了一下,就把劉文靜從天牢中提出來,好言問道:「公已經位及人臣,眼下雖然受了些小責,卻不過是一時之難。怎麼會做出如此狂悖之舉?」

劉文靜抹了把眼淚,苦笑著回答,「太原起義之初,我為司馬,有首義定謀之功。如今諸位大人居於甲第,賞賜無數。劉某的官爵賞賜卻和眾人無異。東征西討,家口無托,確實有不滿之心。酒後抱怨也抱怨過,當面跟陛下也爭執過。但若說是養巫師神漢詛咒陛下,這等村夫村婦都不屑乾的勾當,劉某卻是實在做不出來!」

蕭瑀見劉文靜不過在天牢里關了一夜,就已經落魄得想個流浪漢般。有心替他開脫,想了想,繼續追問道,「既然你沒有勾結巫師詛咒陛下,為什麼在你家中後宅中搜出了很多神道之物?」

劉文靜嘆了口氣,低射回應:「各位大人也知道,我家中女眷頗多。偶爾有一兩個迷信神道之人,做些扶乩請仙的勾當,不過是為了解一時寂寞。我不信那個,所以也懶得去管。卻沒想到因此而引禍上門!」

「揭發你的,可是你的一個小妾的哥哥!這你又怎麼說?」裴寂拍了拍狀紙,笑著追問。

劉文靜跟他共事多年,雖然為了爭權奪利鬧過些小矛盾,卻沒結下什麼大仇。聽裴寂有此一問,以為他跟李綱等人的目的一樣,想了想,低著頭回答,「那個小妾善妒,早就被我打入柴房做僕婦了,自然心存怨懟。此乃劉某沒處理好後宅,真是讓諸位費心了。」

「對賞賜不滿的話,你酒後可當著別人的面說過?」裴寂笑了笑,又問。

「說過!」提起這事兒,劉文靜就覺得有些臉上發燒。「當著吾弟文起的面,我說不甘心屈居大人之下。慚愧,慚愧!」

又隨便問了幾句,主審官蕭瑀就命人把劉文靜送回天牢,好生安頓。然後在案卷上批了「察無實據」四個字,封送給李淵。李淵看了看審問記錄,皺著眉頭追問,「滿紙都是狂悖之言,難道真的一點謀反的實據都找不到么?」

宋國公蕭瑀和太子府詹事李綱面面相覷,嚅囁著嘴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右僕射裴寂指了指審問記錄,低聲說道:「臣等的確沒有找到劉文靜謀反的證據,但觀其言辭,謀反之心已經昭然若揭。況且此人又任秦王府行軍長史,與軍中宿將多有結交。不治罪,早晚必為大患!」

李淵早就跟裴寂兩個有約在先,一番做作,不過是為了避免落下枉殺大臣,刻薄寡恩的口實而已。聽完了裴寂的話,立即拍案而起,「誠哉此言,朕若是念其功而不忍誅,日後不知道多少人要自尋死路。」

說罷,也不理會宋國公蕭瑀和太子府詹事李綱二人的表情,立刻下旨,命令將劉文靜和劉文起問斬,家產充公。妻妾兒女貶為庶民。秦王李世民聽聞此言,顧不得左右勸阻,半夜闖入皇宮替劉文靜說情。第二天,李淵早朝時又下了一道聖旨,罰秦王閉門在家讀書三個月,將大將殷開山削去爵位,連降五級。劉文靜、劉文起兄弟由秋後問斬改為當日斬首,頭顱掛在城牆上十日示眾。

頭天被審問,劉文靜還以為風波將過。沒想到這麼快就要被處死。對著前來監刑的官員大聲喊冤。他的弟弟劉文起是個武將,對死亡遠不像哥哥那樣畏懼。笑了笑,低聲勸道:「別喊了。給自己留點顏面吧。想當年你幫李老嫗以謀反罪誅殺王威、高君雅二人時,管過他們兩個是否冤枉么?」

聽了弟弟的話,劉文靜恍然大悟。長嘆一聲,引頸就戮。李淵見了劉文靜的頭顱,怒氣還未消退。再度追查當年起兵時,李家祖墳被掘一案。傳一道聖旨入山南道招慰大使李孝恭軍中,命令他見旨立刻誅殺行軍長史李靖,將首級以石灰封送回長安。行軍長史李靖嚇得魂飛魄散,跪地喊冤。虧得山南道招慰大使李孝恭惜才,沉吟良久,以自己的軍功來為擔保,方才留下了李靖一命。

這一連串風暴刮下來,大唐國群臣終於明白了,皇帝陛下追查謀反是假,藉機修理秦王的親信,替太子建成張目是真。聯想到劉文靜揣著兩塊免死金牌都難逃生天的事實,從此之後,再也不敢公然與秦王結交。

倒是有些底層武將,覺得李淵這一手玩得太不仗義。反而加深了對秦王的同情之心。這一點出乎李淵君臣意料之外,卻也無計可施。

待京師中的風波終於平靜了,時間也就到了盛夏。北方傳來喜訊,定揚可汗劉武周出門打獵掉下馬,摔傷頭,無法臨朝問政。右僕射裴寂再度提出來領兵北征,順便為大唐招攏北地豪傑,李淵想了想,便兌現了先前二人的私下承諾。

大軍臨出發之前,李淵拉著裴寂的手,低聲叮囑道:「玄真,你雖然善於謀劃,卻不是大將之才。若不是朕手頭一時無人敢用,絕不會讓你領兵出征。這回去了河東,能逼得劉武周方寸大亂,在太原難以立足就好。不必求什麼速勝大勝。即便一時受挫,也不要著急。穩紮穩打,咱們國力和軍力都大過劉武周十倍,耗也能把他耗死!」

「多謝主公授計!」裴寂聽完,抱拳給李淵行了個軍禮。點齊了五萬大軍,策馬向北而去。

一場戰事從開始謀划到具體執行拖了將近四個月,劉武周麾下群臣即便都是聾子也有該所準備了。雙方剛一交手,裴寂就在劉武周麾下悍將尉遲敬德手上吃了個大虧,被對方陣斬六員大將,射斷中軍大旗。五萬兵馬無法接到有效指揮命令,轟然而潰。一直向後跑了二百餘里,堪堪到了九京山下才站穩腳跟。

有李淵先前的保證打底子,裴寂雖敗不亂。整頓兵馬守住了上山的道路和後路,徑自寫信向朝廷討要援軍。尉遲敬德追到九京山下,幾番衝殺都沒等再前進一步。又聽聞博陵軍和幽州軍近期有西進的意向,擔心劉武周的安危,不得不撤兵回太原去了。

前方危險已解,後續援軍沒到。裴寂有了足夠的空閑,立刻把駐守在上黨郡的武將陳良誠招來,跟他商議說降程名振事宜。陳良誠是已故重臣長史陳演壽遠房侄兒,因為去年與柴紹一道經略河北時作戰不利,才被貶到地方做武官的。前些日子陳演壽的葬禮,他因為是待罪之身也沒資格參加。眼下正對此事耿耿余懷,聽完裴寂的打算,呵呵一笑,很是不屑地說道:「老大人早不來,晚不來,怎麼選了這個時候招降姓程的?早幾個月,他還能為大唐賺一塊膏腴之地,現在,他都快成喪家之犬了,招來還有什麼用?」

「這話怎麼說,他不是剛剛跟竇建德鬧翻么?」裴寂聞言一驚,皺著眉頭追問。

「呵呵,老大人還不知道吧!」提起程名振的遭遇,陳良誠就覺得解恨。「這小子跟頭老虎似的,為了竇建德出生入死。卻沒想到竇建德惦記上他的地盤了。前段時間本來想把他招到行宮中設計誅殺,並了他的兵馬。不料被他識破,連夜逃了。可跑了和尚跑不了廟,竇建德時什麼人啊,不到兩個月,就又把楊公卿、王薄、高開道等人說服到了一起。然後幾路大軍同時西進,程名振那小子的確能打,可是好虎架不住一群狼。當時也就是沒有陛下的命令,我不敢輕舉妄動。否則,如果我趁機翻過太行山去,於他背後再插一刀子,姓程的立刻就死定了!」

「我跟陳公乃舊相識。」裴寂看似不相干地提了一句,然後笑了笑,繼續說道:「你有意殺敵報國,其心可嘉。陛下若是知道,肯定會非常高興。但那程名振,卻是我出征前跟陛下說好了要趁機招降的。雖然他現在落了難,但是然雪中送炭,總比錦上添花更容易令人感激。你還有他什麼消息,不妨一併說給我聽。無論他麾下還剩幾個人,只要還活著,我就必須找到他!」

「這可就難了。前輩!」陳良誠是個機靈人,撓了下腦袋,說話的語氣就改成了晚輩對待長者的口吻,「我聽說幾個月前,姓程的跟竇建德打了最後一仗,把襄國武安兩個郡全搭進去了。虧了他是地頭蛇,熟悉道路,才逃入了巨鹿澤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